1.第1章 離家(1 / 2)

殷離貓下腰,臉貼在木門上,偷聽裏屋的談話,薄門板將屋裏兩人的談話過濾去,遺留下來的隻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非是老夫無情,實是殷娘子所染之疾,老夫束手無策啊!”

“大夫,您可憐小女,她尚年幼,又早喪父,若我去了,她孤身一人可如何自理,倘大夫救助,待我痊愈,自結草銜恩以還…隻求指點一條求生之路…”

老大夫看了看她美麗的麵容,又望了眼木門外,眼神悲戚,徐徐道:“據老夫所知,殷娘子的病,已到了藥石無用的地步,怕是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了……殷娘子,恕老夫直言,您還是……早些安頓後事吧……”

他心裏頭愧疚又同情,這個村子窮了幾十年,倘有大病,將死的村民就裹在草席裏,日複一日地等死,貧窮之下,性命何其輕賤。他提筆寫了一處藥方,吩咐那女人一日分三次煎煮後內服,言罷在鳴嗚的啜泣聲中要推門離去。

女人掙紮著要起身,卻引發陣陣猛咳,殷離忙跑進去,替她娘拍背端茶,又向著老大夫道了謝,付了銀錢,老大夫瞧著殷離和女人幾分相似的白淨麵龐,歎了口氣,“天道不仁啊!”

殷離泄了氣,癱軟著坐在門檻上,圓月豐腴的光澤照在她的麵龐上,根根發絲渡上一層銀色的光。

聽到母親在裏屋呼喚,她方才起身了,四肢如靜置水中良久的鐵器生了鏽斑,一走一動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音效。

一瞬間自己被拋到陌生的世界,木質家具散發出腐舊的味道,眼前的美麗女人,她的母親,皮膚因生病退化成蒼白的顏色,月光下更是幾近透明,馬上就要被臨近的死亡打得破碎,隻有一蓬亂發裏湧動著生命的跡象。

殷離的母親喚作殷眉,她生的美麗,殷離知道她年輕時是養在閨閣的小姐,那時羅衾雲鬢,詩賦袖舞,卻被玉麵男子誤了終生,二人暗結私奔,躲到這鮮為人知的小山村,閑雲野鶴,千山暮雪,好不快活。

無奈一日自男人出門之後,再沒有回過家門,殷眉自此更是傷心欲絕,又發現殷離的存在,隻得在這休水村長住,誕下殷離後二人相依為命至今。

殷眉看著自己的女兒,看到她稚氣的麵容,和那男人有著七分的相似,她扯出一絲笑:“若娘親死了,阿離便去尋一個人,他一定會收留你的。”

殷離摟住她,眼淚奪眶而出,她強壓著顫聲,道:“娘,您為阿離想想吧,娘去了,阿離便再沒親人了…求求娘親不要離開阿離……”

她與殷眉說著許多過去的快樂回憶,燒灶火差點點著了家,與朋友們玩到半夜不著家,結果被殷眉揪著耳朵抓回來,還有日日在案前讀書寫字,稍分了心就捱殷眉一記打……

此時的殷眉相比起白日,倒顯得有了些神采,黃油燈照映下,兩頰的紅暈顯現出一絲生氣,她撫摸著殷離的細軟的發,唇齒裏流出的溫柔聲調,比之春日山澗中衝撞岩石的溪流還要清澈動聽:“阿離,往休水以北走,經雍城後可達襄陽,到襄陽城後再沿姑息河以北走,西山一處宅邸,是當朝天師處所,明日你整理好行裝,我們一同去那兒。“

殷離奇怪道:“娘親認識天師麼?”

殷離抬眼望向母親,看見她眼裏綻放的神采,那裏恍若燃起一團死火,往事浮光掠影一般在她眼底展現,她噙著笑,輕聲道:“算是吧……他……見到這塊玉佩,自然會明白的。”她解下常年佩戴在身的玉佩,掛在了殷離的胸前。

殷離覺著此刻的母親全然恢複了,將整個自己埋在母親的懷裏,蜷縮成在母體內的狀態,貪念這最後一刻的溫暖。

昏暗的燭火映照著殷眉的麵容,燃燒著的蠟燭時不時發出燈芯爆炸的聲音,窗外是無盡的黑夜,沉下來,沉下來,黑暗的重量在逐漸增加,似乎能聽見單薄的木屋在強撐下的□□。

第二日,殷眉的病情更是加重了,下地都成了困難,晨時又咳出血,殷離看著那暗紅色的血漬,她覺得那希望就像從手中滑脫的紙鳶線軸一樣,她跑著跳著,卻隻能眼睜睜看那紙鳶在空中飛舞,掙紮,最終到茫遠的地方去。

村長水生正在碼柴,瞧見殷離鞋襪未穿便瘋跑過來,寒風吹紅了小臉,邊跑邊扯嗓:“村長!我娘病更重了,您快來看看呀!”

水生家的大狼狗直朝她叫,叫她一顆撲通的心被冷風吹涼下來。

水生迎上去,兩人就往回趕,回到殷離屋裏時那殷眉正咳得直不起腰。殷離忙遞水,又擰了把熱毛巾,給她娘擦幹淨麵頰上的唾沫。

怕是挨不過這個冬天了,看著殷眉憔悴的模樣,水生想。

“阿離啊,你別擔心了,趕明兒我就到城內尋最好的大夫來看。”

殷離擰緊了眉頭,不願回答。

她握著她娘的手,仔細摩挲她掌上深深淺淺的溝壑,延綿的紋路是她一生受的苦,幹幹的,黃黃的,她拭去額上的冷汗,才發現腿腳發麻,啞著嗓子說:“我要帶娘親去找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