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誰在哭?
嘈雜的雨聲中依稀能聽見誰的哭聲……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
十歲的柳琳琅細細聽著,辨別著方位。街道上,多少冒著雨、策馬揚鞭的官兵向他身後奔馳而去。
羽林軍老將楚鑒一手撐著傘,一手拉過柳琳琅將其護在身旁。
那些馬蹄濺起的水花將柳琳琅的衣角打濕,他卻忽而掙脫了楚鑒的手,跑向遠方。
楚鑒拿著傘,想去追他。奈何腿腳舊傷,又年過花甲,根本追不上一個十歲的孩子。
“少將軍!你要去哪?快回來!”楚鑒喊道。
“有人在哭。”
楚鑒仔細聽去,哪裏有人在哭?前麵的孩子卻連頭也不回,逐漸消失在江南的煙雨之中。
他跑了許久,到了一座破舊的道觀前。隻聽那哭聲越發接近,卻從哀痛的哭聲變成了一聲聲的抽泣。
究竟是誰?
冰涼的雨水將柳琳琅全身都打濕了,可他的眉心卻異常的溫熱。仿佛有股力量、偏要將他拽到這裏,與這位素未謀麵的人相見相識。
柳琳琅踏進道觀,將橫七豎八擋在自己身前的木板石塊全部搬開,卻再不聞那哭聲。便溫聲道:“你別怕,我不會傷你的,你出來可好?”
不聽回應。
“真的,”柳琳琅稚嫩的聲線變得更加柔軟,“你別怕我,我可以幫你,有什麼事情就跟我說。別哭、哭是沒用的。”
還是不聽回應。
柳琳琅便繼續踏足進去,在破舊的廢墟中前行。他發覺的眉心似乎灼燒一般,直往裏走,便見著一尊石像,已是七零八落。隻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坐在石像後黑壓壓的縫隙裏,柳琳琅身子稍稍一偏,光便透了進來。
雨停了。
柳琳琅看清了他的眉目。目長而不細,眉遠而不寬;膚白如杏,瞼泛薄紅;衣衫襤褸,看上去可憐至極。
他見到柳琳琅,抬眸一瞬,淚又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柳琳琅半愣半癡,鬼使神差地一把將他抱在懷裏,輕聲道:“別怕,我在這裏。”
柳琳琅將鬥篷給他披上,牽著他帶回了家,藏在自己院裏。將他的傷包紮好,又拿了粥來給他喝,卻看他依舊是瑟瑟發抖。
柳琳琅便將調羹拿起,舀了一勺,吹了兩口,自己吃了,又哄道:“吃一點吧,沒有毒的,你看。”
“你不殺我?但是他們都要殺了我……”
柳琳琅聽他喃喃自語了一句。
“沒事的,有我在呢,他們不會殺你的,他們沒本事殺了你。”柳琳琅彎起眼笑著,“你先把粥吃了,養好傷,我就幫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看他半信半疑,柳琳琅又拍著胸脯道:“我是羽林少將軍,這裏是珥玉鳴堂,是我的院子。我把人都叫走了,這裏不會有人看見你的。”
柳琳琅見他愣著看著自己,又補了一句:“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他偏過眸子去,小聲說道:“江恒。”
柳琳琅察覺到他的不安,便又說:“你若怕說了真名,那些人尋到你,那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
思索了半刻,柳琳琅道:“就叫‘眠玉’如何?”
他點點頭,不吭聲。
二
兩年之後,期成皇帝劉鳶駕崩。太子劉皖繼位、改國號為曆明。
大玄曆明元年仲夏,湫蘭鄉。
秋家長子秋擇的師父與他說道:“你這樣的醫術,在這十歲的少年中拎不出第二人,別說是在這湫蘭鄉,就是到了京城,你與那些京醫大師的徒兒們比,也比他們厲害。”
秋擇雖不知他師父是否誆他,卻止不住興奮,忙問師父自己是否可以出師了,師父卻緩緩搖頭道:“精益求精,我祖上曾有家訓,若出醫才,便教他去京郊疊雲山求師,若與那有仙緣,得拜疊雲山醫仙為師,那便是進能入朝堂以襄君侯王子,退可出繁世閑雲野鶴救難於民間,看盡繁華,知識疾苦。你既然正為醫才,又正是少年之時,何必著急出師,不妨一試。”
因而,秋擇便依他師父,獨自一個路行十日,至於疊雲。
疊雲確實好風光,登百步,清風徐來;登半裏,暑氣盡消;到了半山腰,放佛是晚秋天氣,再也沒了一點暑熱,身旁山霧繚繞,雲海縹緲,秋擇見了這山腰上竟有一涼亭,欣欣然,便進那亭中,隻當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