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金虎這兩日睡覺都睜著眼,若不是昨日在書院中起了衝突,失了麵子,今日又被孫遨刺了幾句,他應寸步不離地跟著孫遨。
聽到裏麵的聲音,他心中一個激靈。
那聲音裏充滿恐懼和絕望,聽起來便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翻身下馬,帶著羽林軍直撲書院,進門就看到院子正中間,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孫閣老和跪在一旁哀嚎的侍從。
他快步上前,彎腰去看,腦子嗡得一聲。孫閣老滿麵鮮血,生死不知,旁邊散落著凶器——一塊帶血的磚頭。
這可是中書舍人,當朝正二品,位同宰輔,又是扶持晉王登基的大功臣,竟在他的保護下被一塊板磚開了腦瓜瓢。他又驚又怒,拔劍在手,厲聲喝道:“哪個兔崽子膽敢行凶?。”
對麵穿行凶的正是許故。
許故木了一張臉,森然看著彭金虎,突然發出尖利的嘶吼——正是鳳成周在後院之中聽到的那一句,“老太傅被晉王逼得服毒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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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金虎一愣,繼而大怒。
“胡言亂語,你是什麼人?竟敢襲擊朝廷重臣,給我拿下。”他提著劍直奔許故。
許故站定,一動不動,“晉王是亂臣賊子,人人除之後快。”
他身後有人跟著大聲喊了起來。
“晉王是亂臣賊子!”
“白山書院絕不與逆賊同流合汙!”
他們的叫聲驚動了院舍中的其他人,眾人帶著困惑,紛紛走出房門。隻見院中扭打成一團,不過在羽林軍麵前,許故等人不堪一擊,幾乎片刻便分了勝負。
幾個學子被掀翻在地,口中哀叫不止,彭金虎顧不得別人,一把揪住許故的發髻,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他氣急敗壞的質問,“你受何人致使,竟敢對孫閣老行凶?”
話剛一出口,他傻了。
對方胸腹不知何時插了一把匕首,刃口沒入身體,隻留下匕柄,鮮血迅速在白衣之上氤氳開來。
兩人臉對臉,近在咫尺,許故現實蒼白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肌肉抽動,無聲地做著口型。
“嗬,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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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許故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卻又明明白白,是跟羽林軍動手後,他的身上多了把殺人的刀。
彭金虎覺得頭皮有些發麻。許故臨死前的異狀,讓他意識到出了問題,可憑他魯直的腦袋,已無法思考這個問題因何而起,又要如何解決。
一個臉朝下被壓在地上的學子嚎啕起來,“你們逼死老太傅還不夠,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我的同窗,我跟你們拚了!”他掙紮著要站起來,可被人死死踩在腳下,於是,他扭過臉,看著廊下還在發呆的同窗。
“幫忙啊,幫忙!跟他們拚了!”
“拚了!”
“跟他們拚了!”
先是角落中零星響起的呼號,然後有了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許故的死成了壓倒理智的最後一棵稻草,而年輕人的熱血和怒火又最容易被點燃。
彭金虎看到一群人滿麵悲憤的青年,向他衝過來,手裏拿著磚頭、木棍,甚至是寫著聖人言的竹簡。他退了一步,舉起手中的劍,咽了口吐沫,冷汗滴滴答答淌了下來。
書院學子和大梁羽林衛激烈地撞在一處,鳳成周趕到前院時,看到的就是這磚頭和竹簡亂飛,口沫和鮮血橫流場麵。
“住手。”他高聲喝道。
雜亂之中,根本無人理會。從建立書院的那一年起,至今十年,鳳院長在學生們心目中建立起儼然神袛的地位,可就在剛才,一句別有用心的謊言,讓他的話失去了效力。
“住手!”這輩子,他從未喊得如此聲嘶力竭。此刻,他深恨自己不是武功高強的二弟,拉住這個,卻又失去那個。書院已成了摔角場,百十號人滾成一團。
彭金虎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身後還有人抱住他的腰,試圖將他橫摔在地上。他久經沙場,明白絕不能倒下,倒下就意味著失去一切反抗之力,成了案板上的生豬。
他左突右衝,放倒了數人,可也明白眼前這些發了瘋的,未必是太子餘孽,也不是北燕敵軍,而是書院學生。他們中不乏世家子弟,不少人身上還有功名。殺了他們未必能立功,還有可能千夫所指,甚至成為被丟出去的替罪羊。
於是,他的手軟了,隻敢用劍鞘還擊,卻不敢用尖刃相對。可對方的手卻越來越黑。
終於,一塊石頭拍上了彭金虎的頭盔,他眼前金星亂舞,額角的血糊住半邊臉,幾乎不能視物,隻剩一片猩紅。他從人群中掙紮出半邊身子,發出狂暴的號叫,幾乎震動半條街。
“衝出去,報信,書院造反了!”
幾個羽林軍抱頭鼠竄從大門跑了出去,身後追著石塊、磚頭和打紅了眼的學生。暴力會傳染,以至蒙了眼,堵了耳,迷了心,隻剩下一股邪火,不知要從何處散發出去。
此時城中每條街上都有巡邏的隊伍,不過片刻工夫已經有兩隊兵馬衝過來支援。官兵人數越來越多,出手也越來越重,學子們力所不逮,頭破血流,再等下去,眼見就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