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急,沈輕收傘的時候,雨順勢悄溜進她的脖子裏,小心又輕巧地順著頎長的脖頸向下,偷偷滾進了微敞開的衣領裏。
涼得沈輕一哆嗦。
小高跟磕出清脆的聲音,與外麵逐漸大起來的雨聲混在一起,構成了今年的最後一場夏雨,等再過幾天,就該入秋了。
那個小東西安靜地蜷在小角落裏已經三天了,旁人路過時好奇投過去一眼,小幼崽總是會抬起頭來,凶巴巴地目露凶光,狠狠瞪一眼朝她投過來好奇目光的過路者。
直到對方走遠,她才又收起自己不好惹的目光,半耷著頭,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
她將自己藏進稀稀拉拉的桂花樹叢裏,半耷拉著腦袋,隻從長睫上滾落一滴積蓄許久的雨水,和著秋雨一起,滾進了泥土之中。
沈輕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自小也沒多對別的事感興趣,唯獨這個蹲在桂花叢裏的小東西讓她來回三天,都投過去打量的一眼。
打量著那個頭發被雨水打濕成一縷縷的小可憐蛋。
估摸著是還沒有長個子,半大點的孩子,將自己縮成一小團,蹲藏在桂花樹叢裏的時候,後背努力地躬起來,將自己藏在細伶伶的膝蓋裏,後背上的衣服早已濡濕了一大片,濕噠噠的,單薄地貼在後脊柱上,幹瘦的骨節像一顆顆圓滾滾的珠子,悄悄地隱匿在了夜色當中。
雨聲遮擋不住沈輕小高跟敲打地麵的清脆聲響,與淅淅瀝瀝的雨滴打著樹葉的聲響混在一起,越是靠近,那繃緊的後脊背越是張成了一把拉開的弓,直到沈輕站在了她的麵前。
小東西乍然抬起了頭來,緊張又戒備地掀起了眼皮。
眼中凶光畢露,分明是一頭想要撲食的凶獸。
她卻在看清楚眼前來人的下一刻,緊張拉伸的後脊背突然之間就卸了力道,那淬了毒的眼頓時就軟了下來,向下耷拉的眼角溫溫和和地向上勾翹而起,衝著沈輕輕輕地笑了起來。
反倒是讓想一探究竟的沈輕沒摸著頭腦。
沈輕再次將目光投向這小東西,在一雙浸了雨水的黑漆漆的眸子裏,看到了明顯還有些怔愣的自己。
小東西將一雙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沈輕的身上,除了被雨水浸潤之後濕漉漉亮晶晶之外,還夾裹著一絲期盼。
沈輕盯著那一雙眼睛,半晌後掀起眼皮來,轉身進了自家樓區。
她就是單純地好奇一個半大點的孩子一直不回家,總是偷偷摸摸地將自己藏進桂花叢裏而已。
那個將目光投向沈輕的小東西,見沈輕走了,也沒有急躁,反倒是順勢收斂起了自己一身的戾氣,將投向沈輕的那溫溫和和的目光收了起來,順著雨水,打在眼睫上,不堪重負,倏然就和眼睫一道,低斂了下來。
分明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卻又凶殘地目露狠意。
雨下得很急,沒有驚雷,沒有電閃,該是入秋的第一場雨,稀稀拉拉之間又卷起了樹枝頭上金燦燦的桂花。
回家的後門有一條小徑,沈輕放學最常走這一條路,夏日裏常有小區的婆婆們坐在樹下納涼,熱熱鬧鬧的,離她住的那棟樓近很多。
沈輕自我越是冷清寡淡,越是喜歡這樣的隱匿之下的市井之風,也就最是喜歡走這條小路回家,偶爾聽一兩句婆婆們之間的小八卦。
每當路過時,她總是會故意放輕些步調,小高跟踏出的踢踏聲,悄悄地裹進婆婆們的高談闊論之中,她像個小偷一般,狀似匆匆路過,卻又不動聲色,將細小的八卦聽進耳裏。
在快步邁進家的時候,才又偷偷地勾翹起嘴角,獨自一人樂起來。
下雨的時候,那些咬著耳朵的婆婆們各自回家憋好了論調,小徑也就沒什麼人。
無人的時候沈輕的步子也要比平日裏更快上一些,她手裏的傘比較小,後背早已經濕透了,單薄地貼在後背上,跟剛剛那個小東西一般,顯露出瘦削的脊背。
那小東西半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她離開的方向,那挺直的脊背,與頎長的脖頸,都像是引頸的天鵝。
順著雨簾一起,像是隔了一層霧,朦朦朧朧之間,隻剩一截被雨水淋濕的後背。
那後背微微一頓,隨後褲角拉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像是輕巧地在雨簾之中跳躍了一下,而後帶起一陣細小的風,再次轉身,回到了這個小幼崽的麵前。
而後停在了她的跟前。
這小粉團子會找位置,將自己躲在一叢盛開得正好的桂花樹裏,桂花將其籠罩在其中,金燦燦地落了她一肩膀,濕漉漉的,又因著樹叢的遮擋,為她遮擋住了許多雨水。
但畢竟遮擋有限,她像是一隻落水的小幼崽,從水裏抬起一隻同樣濕漉漉的頭,以及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來了。
這一次,沈輕打量她的目光更加放肆了些,直勾勾地看進了她的眼裏,那水靈的眼眸像是驟然落入了光,微微一閃,就讓沈輕迅速地捕捉到了。
她輕勾起眉稍,看向了對方。
像貓,眼睛圓溜溜的,又大,眼尾上翹,靈動得很。
在注意到沈輕一直看著自己的時候,她也直勾勾地回看向沈輕,而後眼尾一彎,衝著沈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