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第27章(1 / 2)

上元這日天色極好,遙遙映著秦淮的一泓寒水,明澈悠遠。

金陵城中春意爭妍,巍巍皇城裏,萬物亦生了顏色,青嫩的草芽自奉天殿前玉墀的縫隙中探出頭,殿中百官下了朝,烏泱泱一群人一步一步踏著這玉階往下走,亂中有序。

出了承天門,百官自去尋各家衙門,柳昭混在刑部一眾官員之中,腦子裏全是鳳陽府的官司。

“含光。”

承天門外,披著墨色大氅的人叫住了他,柳昭分神看去,那人緋色的衣袍被大氅遮了個嚴實,高情逸態,正是太傅林衡。

柳昭合手一揖,不知他叫住自己為什麼事,林衡試探著開口:

“前幾日見你公務繁忙,不敢相擾。”他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定定神,複又問道:

“初一朝會時,殿中的那位大夫,你可認得?”

柳昭自然明白他問的是哪位大夫,答道:“晚輩認得。”

林衡目中閃過一絲欣喜,抬手急急問道:“那她……”

“太傅。”柳昭又是一揖,“她如今師從名醫,隻願遊遍列國,嚐遍百草,濟世安民,應當不願再提起往事。”

林衡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細微的顫抖,良久,才垂下手,歎道:“是個好孩子,罷了,本就是我虧欠了她。”

柳昭隻當他問完了,預備告辭,但林衡截住他,卻不單是為這樁事。

須臾,他便整肅了麵容,問:“鳳陽府的案子,你辦得怎樣了?”

柳昭伴著他走在這長長的宮道上,沉思片刻,答:“眼下案情已經明朗,牽扯甚廣,晚輩今日便能擬好奏本,明日早朝呈奏陛下。”

林衡目中一片憂色:“此事可是與江昊有關?”

柳昭不知他從何處得來的消息,腳步頓了頓,答:“是。”

鳳陽府一案的真相,遠比徐三娘所言更令人心驚。

鳳陽自知府至縣衙典簿,上下百餘官員,無一不貪。早在造冊之時,各州縣巨室豪強,賄行甲首、裏長,將自家田地,分出幾十畝記在百餘戶貧戶名下,喚作“活灑”。至交糧稅時,貧戶無端多交糧稅,雖心下生疑,但礙於裏長之威,且僅多出些許,便不再深究。

另有一等,將田地記於絕戶名下,對上隻言田土荒廢,無人耕種,以逃稅賦,謂之“死寄”。

買賣土地,隻私下簽白契,掩之不報官府,如此魚鱗冊上所載土地,仍留在賣戶,買戶雖得田地而不必納糧,是謂“全不過割”。

還有一等,將一大戶,割裂為數家小戶,便由上戶降為中戶乃至下戶,以偷逃徭役,稱為“挪移”。

此外,更有“花子分戶”、“畸零帶管”、“包納”等法,不一而足。鳳陽府各縣戶房算手,便盡其所學,周轉騰挪,受了這些富戶的賄賂,一層層往上孝敬。[1]

而他們偷逃貪墨的糧稅、徭役,最終又落在貧苦百姓的肩上。這些百姓大多目不識丁,上官說征多少稅,出多少人,如何敢辯駁?偶爾,也有一兩個不服的,都如徐三娘的丈夫一般,遭毒打一番,或閉了嘴,或喪了命。

整個鳳陽府,遠遠看去是一汪靜水,平靜無波,走進了,才發現是一潭沼澤,隱匿了所有齷齪與汙穢,鳳陽百姓發不出聲音,隻能以血肉供養,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身處其間,幾近窒息。

貪墨最甚的知府,正是武德帝的侄子,林衡口中的江昊。

“含光,你明日,要將這江昊所犯之罪悉數呈交陛下?”林衡停下腳步,注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是。”柳昭眺望著遠處的天色,眸色轉涼:“僅武德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江昊貪墨錢糧便達240萬石,而鳳陽府一年的稅收亦不過180萬石。”

柳昭愈說愈心寒,冷聲道:

“此外,他縱容手下官吏,肆意鞭撻禦史,借陛下之命於鳳陽大修行宮,擄掠良家子,視國法如無物,實乃罪惡滔天,罄竹難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