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入海中,倒吐寒雨出遼東。
大清鹹豐八年的第一場秋雨就這樣由北向南無情地刮下。
時值太平軍攻打武昌火熱,南國苦遭兵燹,民不聊生,天下大亂久矣。
皖鄂交界地張家塝,是個丁點的小村落,乃湖北省羅田縣境內,而今已屬太平天國所管轄。
此處與西邊的鎮上隻一水之隔。
一大早,江麵上搖過一支破落的商船,臨近張家塝停了下來。
船上跳下十來個跑商夥計,一個個的看似年紀不大,最大的也隻有二十來歲,最小的伴童也才十三四。
這夥人搬下兩筐果子來,裝到已在岸邊準備好的騾車上,順著鄉間的田埂路,迤邐望西邊鎮上而去。
來到鎮上吆喝了一陣,換得幾個銅錢,胡亂吃了口早飯,緊接著便渡船回了張家塝。
一行人直來到一座荒草沒膝的門宅前方止。
從中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上去拍打門環。
“來嘍!————誰啊?”
“凡有油水處,我皆能來撈!”
“兄台哪裏發財?”
“奪金濟貧!”
“可有十足真金?”
“……”
叫門那人名叫烏蘭泰,抹了抹額上板兒寸,頓時愣了。
“無有真金,勿入斯門!”
烏蘭泰罵道:“你奶奶的!快開門!”
“奪金”的“金”字本是金田義軍的含義,語意是專門做斷金田軍後路的門當。
往常隻顧回複“奪金濟貧”,二話不多說,立即放人進門,今日怎他娘地問東問西
烏蘭泰身後有個俊俏的少年,叫金小樓,是這個莊子的主人。
隻見他邁步上前,對著破爛的木門笑道:
“真金沒有,卻有一塊陳年老玉和一個‘大紅人兒’!”
“陳年老玉”是指太平天國中鼎鼎有名的英王陳玉成。
“大紅人”自然是洪仁發,是太平軍教主洪秀全的長兄。
隻將“發”字在前,“洪仁”在後讀起,自成了這般。
沒錯,綁在車上的正是這兩人。
武昌戰役,清軍大勝,但太平軍的主帥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當今鹹豐皇帝諭旨,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就要問罪涉事官員。
領旨後,兩江總督曾國藩下令全省搜捕,整整半個月過去了,依然沒有結果。
沒想到落入了這夥人的手裏。
“呸!”但聽金小樓啐道:“你開不開門開不開門!你小子要造反烏蘭泰!給我砸門!”
“咯吱”一響,木門即開,裏麵奔出一個滿麵堆笑的男子。
他身著一件圓領盤扣的破“抹布”衫,本質是白,卻惡得泛黃。
雙腳提了一雙千層底北京布鞋,本質是黑,卻油得反亮。
這一身行頭殊不知幾年未加更換。
這男子麵容粉嫩,滿口豁牙子,來到金小樓麵前,幹淨利落地打了個千兒,滿臉堆笑著,飆著極為標準的滿洲話:
“老爺子回府,我哪敢造次?若換了別人無十足真金,哎!我才懶得開門!”
開門這人名為李蓮英,直隸河間府人,十六七的年紀,隻因稍有絲禿頂、背脊微佝,活像一宮裏太監,可這裏的人都叫他英叔。
人未老,名先老,實屬敬稱。
他自小為了躲避撚子戰亂,全家人背井離鄉,父母亦被土匪給殺了,與兄弟姊妹全部走散。
卻因他善解人意,生性圓滑,一路討飯到省城,在茶圍館兒幫人頂場子,以一曲《穆桂英大破天門陣》惹得現場觀眾們拍案叫絕。
茶圍場子的老板瞧他是塊材料,便將他留在場子裏當使喚小子用。
才倆月光景,太平軍大舉入侵,守城的巡撫昏招百出,居然用財神爺泥石像來抵禦敵軍炮火,這哪裏能夠
李蓮英雖有著好嗓兒和樂感,卻在這戰火紛飛的世道顛沛流離,但他憑借著頭腦聰慧,倆月下來竟弄了幾百兩的進項!
他打包一切細軟連夜潛逃,無奈,卻還是被一小波太平軍捕獲。
在回去的路上,專門斷人財路的烏蘭泰截殺出來,趕走了太平軍,釋放了人質。
李蓮英無處依靠,甘願憑著這幾百兩銀子做入夥之資。
烏蘭泰瞧他是直隸老鄉,為人又機敏,便同意了下來,將他領回去當了使喚小子,隨金公的兒子小樓無一日不嬉耍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