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太陽躲在雲後麵探頭探腦,磨蹭好一會兒才肯爬出來,犯了錯的孩子似的,轉眼忘了雷鳴電閃的恐怖,噴薄出稚嫩而熱烈的光芒。
陽光照到老舊文具店的玻璃門上,“呼”地吹開表皮的灰塵,映出過往的車輛、水泥磚塊的街道……一切都蒙上層灰,看不真切,時間一久也就同玻璃門四角那般,抹不去了。
沿街植著不知名的樹木,深綠的葉子無序站在枝杈末,層層疊疊,透不進半縷光線,天上打下來的光全堆積到樹木的腦袋頂上,像鍍了一層金。
與這光芒同樣醒目的,是樹下嶄新的雪白的半截身影,女孩肩上搭著象牙白的帆布包,望著對麵高中校門,舍不得挪動一步。
滲入地麵的水分蒸騰出來,緩緩往上升,空氣中的熱流來回湧動著,躥到衣服裏,膩膩的。葉上的水珠早幹了,樹枝深處的蟬鳴一出,得到千呼百應,“——啊咿——啊——嘶咿啊”地叫喚著。
店主一隻陳年蒲扇搖啊搖,終於坐不住了:“那個小姑娘,你走開點,別擋著我的店,還要做生意呢,要看過去看。”
“對不起。”女孩回過身下意識地道歉,眼睛量了量到文具店門口的距離,說到最後一個字完全變成了氣音,並不是她的錯。
她輕輕地歎息了,經過兩棵樹到關著的店鋪門前,仍站在樹下死死盯著電子屏幕。
蒲扇繼續搖著,瞧見樹頂岔出來的枝椏,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沒梳好頭,翹起了發尖兒。
心心念念的名字等不到她,消失在粗糙的暗紅格子裏,錄取名單又從頭開始顯示,都是些不感興趣或者不認識的名字,枯燥無味得要盹著。
她趕緊遮住半張臉,小小打個哈欠,順勢兩手撐起眼皮,心中念念有詞:還看不到我就走了,反正早晚會知道。
齊妍和,歐陽景風,錢樰,何文卿,許希淵。
兩人居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眼睛手動開合了好幾下,不相信似的,然而來不及確認,屏幕上的名字化去,換成另一批學生的名字。
蟬鳴的弦忽然間斷了,耳畔響起連續不斷的喑喑聲,是電視收不到信號的聲音,她原地出會神,趕回家去了。
我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啦,我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嘍……
一路上不知念了多少遍,清涼的風拂過緋紅的耳朵,水果店,鮮花店,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店鋪,故意變得模糊,她隻想著學校。腳步不知不覺中輕快起來,四下無人時蹦躂蹦躂地,踏到堅實的地麵上,僵硬地彈回來,有一種愉悅的遲鈍的痛感,直到家門口。
遮陽傘收在手裏,殘存著太陽的氣味和熱度。油綠的鐵門幾處掉了漆,杵在跟前幽幽散出涼意,鐵鏽味充滿了冰冷的陰森的氣息,蔓延著,狂舞著,伸出一隻隻無形的手,要將她整個地吞沒。
她深吸一口氣,呼出來,抖落從外麵世界帶回的所有喜悅與炎熱,扯開帆布袋掏出鑰匙轉開門。
按當地風俗,無論考上什麼大學,家裏圖熱鬧的都會為孩子辦升學宴,毒日頭底下穿梭於街巷大小餐館。相和的學生你來我往,盡可能給同學情誼續上一年的壽命。
陳家芷簡單請了班上的幾個女生。她是物理課代表,和許希淵素日有些交情,於是額外囑托他多少叫個男生來作伴。
不巧那天的夥伴們不是參加高一的飯局,就是初中的,也有趕赴小學聚會的。於是歐陽被他獻了來。也因為這個,她今天得以站在這摁門鈴。
門開了,空調的涼氣襲麵而來,消去渾身的暑意,陳家芷還沒來得及找出天花板的蜘蛛網,熟悉的幹淨的麵龐倏然閃現在眼前,臉上還帶一點鮮見的笑:“請進。”
她笑著問道:“我沒來遲吧?”
“當然沒。”他的笑意還未散去,反而更深一層。
門口子進一步拉開,他補充說:“先進來。”
陳家芷依言繞過門的屏障,轉右一看,客廳裏□□雙不同的鞋擺在沙發邊的地板,整齊不一。一道道相似的目光牢牢定到她身上,手中的牌紛紛向下蓋著,都不說話。
沙發外側坐著表情捉摸不定的許希淵,他開口道:“陳家芷,你是最後一個到的,我們遊戲都玩了一盤多了,得想個法子來罰你。”
她要往後看,後麵的人已然站到她身邊來。
“說吧,我認了,怎麼罰?”此事陳家芷是無可無不可的。
有個調皮些的男生趁著不注意,高挑著眉毛假裝偷看旁邊男生的紙牌,不妨被許希淵瞧見了,逮住狠拍了兩下手。
“罰你去買奶茶,怎麼樣?”他打手勢問周圍邊的同學。
“可以。”大家一致讚成。
歐陽卻有不同的意見:“過不了多久我就做飯了,喝了茶怕你們吃不下。再說了,人家才來的,也不讓坐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