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遇到梵不枝,龍族也是要覆滅的,遲早罷了。”應懨如她所料的那般沒有回頭,連聲調都平和,背影亦保持他一貫的周正。
可從尤梨這個角度,抬頭仍能看見他那張好看的側顏,生得一雙深沉的眼,天生風骨傲氣於他眼裏掩得剛好。
清俊皮囊本該適合溫潤的竹青,他偏偏要搭配一身鴉色,顯得疏離,倒是壓下了幾分骨子裏的淩厲去。
風將他的發絲吹亂,也險些吹亂尤梨一顆早已僵死的心,她呆了一會,突然皺起眉,但不得不認同道:“或許吧。”
或許。
老婦人自收到消息便匆匆趕來,等在鋪子裏。
看見尤梨進門後,喜晴將一盞溫好的石乳茶端來,碰到尤梨近前,然後順勢悄悄附耳到她身邊,低聲告訴她其實老婦人這幾日都不怎麼吃過東西,每天門一打開,就能看見老人駐足在簷下的身影。
尤梨從老婦人眉間的皺痕幾乎也能猜出她這幾日難以平靜的憂心,她歎了口氣,讓喜晴也給老婦人重新換盞茶來。
應懨進門後直奔後院的廂房,這間格外打掃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的房間此刻派上了用場,他袖袍一盞,便將不周從琉璃瓶中放了出來。
“他交給你了。”應懨淡淡道,而後神色依舊平靜地看了看床榻上的不周,確定他一時半刻是死不了的,便攏了廣袖,化作一道流光離開了。
尤梨在床頭點了一根安神香,以防不周被夢魘所困,抬起頭便看到應懨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心裏暗自猜測他案上的折子想必堆了老高,得過上好一段時間筆尖舔墨的日子。
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尤梨在心裏撫掌大悅,又掩蓋自己幸災樂禍似地輕咳一聲,將視線移回榻上的不周身上。
不周驟然從那樣殘酷的環境中解脫出來,鬆懈心神的他終於能放任自己將自己的雙眼閉上,不過眉心仍舊緊緊蹙著。
與其說他此刻正在昏迷,不如說是給自己一身破碎的龍骨一個暫時休憩的機會。
他的靈力在噬靈大陣的迫害下已所剩無幾,渾身都是深淺不一的傷口,若不是胸膛還有起伏,尤梨都要以為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而腳步蹣跚的老婦人靠近床邊,像一隻離巢已久的雁,終於在不周身旁找到了自己的故鄉。
她低下頭來,眼淚難以自抑地落下,又怕驚擾到不周的夢似的,被她輕輕揩去。
她攥緊了手掌,指骨都發白。
藏了一生的嗔癡念化作無數個輕柔的吻,落在了不周因經年累月忍耐疼痛而皺起的眉心,眼底渾然呈著撕裂的情緒,行將就木似的撐著點神氣,透出具是“破碎”二字。
而尤梨隻看到了她滿心的甘願,以五世的壽命換所愛之人脫困的甘願。
枯枝撲火,是破碎的流光溢彩,致死無憾。
老婦人突然間恍恍惚惚地想,她和不周長達半輩子的困囿,或許也該就此了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