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湧,霓虹街燈給夜色蒙上一層朦朧麵紗。
樊簡俯趴在樓外樓二層欄杆刷手機,朋友圈裏有人打聽到溫明淵今天在這有應酬,這邊工作人員職業素養極好,打聽不出具體,樊簡隻能在這守株待兔。
行李箱輪子滾地的動靜輕而易舉引起百無聊賴的樊簡注意力,一行三人走進大堂,兩女一男的模式,中間那女的全副武裝看不清臉,樊簡意興闌珊收回視線,這架勢除了明星入住還真想不到其他。
和樊簡預料的不差,的確是女明星,虞美然低頭正回微信呢,尤浩的名字掛在上頭,他問虞欣然是不是有什麼大病,找了個整容臉在樓外樓開房過夜。
虞美然笑了笑回他:可不是有那個大病嘛,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自打三年前楚辭突然轉學回景洲,虞欣然那些獨角戲劇本可算徹底崩壞了,人在的時候她還能裝模作樣騙騙那些不懂事的觀眾,後來出了那事除了他們幾個親近的朋友,幾乎沒人知道楚辭現狀,難為她這繼妹絞盡腦汁還在續寫異地戀劇本,不進娛樂圈實在可惜了。
尤浩又罵了句沒自知之明,後問她飛機落地沒有,找空聚聚。
“然姐,辦好了,走吧。”
助理拿著房卡過來,順勢帶著行李走在前頭,虞美然給他發了坐標位置就收起手機。
高中畢業以後四人組動向分別是朱晉遠赴留洋,莊正隨父親調職全家去了虞城,付樂就比較厲害,她中考超常發揮考上了京大,而虞美然在很多因素下選擇就近念的大學,和尤浩成了校友兼同班同學。
成為演員很簡單,她給導演係的朋友友情客串女配,沒想視頻在網絡反響不錯,虞大小姐靠美豔皮囊拿成功豔壓了男女主,在網上一炮而紅,後來在諸多因素下順從天意進了娛樂圈,如今低調居二線演員,總之是個紅人。
尤浩退出標題為“小楚爺低調回雨城”的微博頁麵,看了眼虞美然的坐標位置,隨之關了手機,對洗手間回來的劉副總道:“劉副總不愧名副其實常勝將軍,今日見識,果然厲害。”
劉副總著實沒想到尤浩這個“新人”這麼會玩,此時此刻包房裏大半的人強撐著精神陪甲方項董消遣,其中大多是加入劃拳被喝趴下的,劉副總撐著沙發背坐下,眼神有些潰散,他笑了笑稱道:“老了老了,比不上你們年輕人。”
尤浩杵著額角笑笑,看向連謹那邊,甲方項董今晚明顯高興了,終於發話散場,正當尤浩詫異老東西竟然舍得撇下兩個美人時,在電梯口看見婀娜曼妙的秘書來接,挑挑眉直覺這圈風氣尚且如此,難怪有人頭破血流也要爬上來看看。
連謹和甲方項董走了,他還得留下對付一屋子臭魚爛蝦,酒局徹底散場已是午夜時分,拎著西服外套在大堂等司機過來,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在微信對話框亂戳,盯得眼眶發熱,才驚覺不知不覺給蕭念發了許多表情包。
點開最後一條微信語音,聽著她的聲音,呼吸陡然安靜,無比安靜。
她說,做了個噩夢,夢見他被困火海裏,一點點被大火吞噬……很難得的語無倫次的語音,很少見,真的很少見,蕭念不會撒嬌,連說噩夢都像陳述事實,卻難得向別人露出她的脆弱。
她那天很著急,急得發動關係網在雨城找失蹤的他,後來他聽成宥說,說她當時語氣平靜,收放自如的冷靜,然而他知道,蕭念就是那樣的人,心裏風起雲湧也要在外頭把樣子做足了,不慌不亂,不卑不亢,不給別人打擊她一分一毫的機會。
景洲酒店裏沒有糖果,他很長一段時間覺得那家巧克力變了味道,酒心的,杏仁的,怎麼變得那麼苦?他突然感同身受,懂得當年蕭念一覺醒來找不見蕭恒的惶恐無措,天沒有塌,太陽照常升起,街頭仍舊是人來人往,可是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裏再也不會有一個叫蕭念的人。
蕭念留下幾封信,從這個世上消失的幹幹淨淨。
原來消亡那樣簡單,簡單到來不及告別,給活著的人當頭一棒,生生將你和人群割裂開來,隔絕聲色,隔絕一切流轉變動的東西。
司機是連謹安排的,尤浩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他斂眸起身往外走,酒氣上頭從脖頸紅到麵頰,他握著手機拎著外套,司機聞到青年渾身酒氣,又看向他紅透的眼眶,覺著這晚上酒氣熏染的實在厲害,欲上前扶一把,然而自兩人身後傳來動靜,尤浩轉頭回看。
午夜大堂安靜無比,因此有人喊出“楚辭”兩個字時,尤浩動作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細細看過去覺得不是冤家不聚頭,樊簡擋著那冒牌貨的去路,巴巴往上湊的模樣一如當年舔金赫那樣引起他的不適。
尤浩按了兩下胃,倒退回沙發,並且示意司機也坐下,司機不明就裏,但不多話,也坐下來。
墨鏡蓋住冒牌貨半張臉,隻露光潔的額頭和優越下頜,鼻梁骨高挺,薄唇大概是最給這張臉錦上添花的地方,楚辭那張臉就倆特點,天生的桃花眼和不近人情的薄唇,想來冒牌貨挺有自知之明,還知道遮住仿不來的桃花眼。
樊簡自己在那嗶嗶半天,那冒牌貨電線杆子似的除了最初點了幾下手機,後頭基本無動於衷,大概率是在向虞欣然求救,尤浩給虞美然發消息,告訴她實況。
虞欣然這幾年猖狂啊,邏輯思維逐漸趨向變態,雨城所謂二代圈子裏最荒唐的有圖有真相就是虞欣然和楚辭的曖昧照,當然,可能存貨不多,虞欣然大多是在微博裏寫文字劇本,今天和小楚爺的日常,明天和小楚爺的狗糧聊天截圖,在虞欣然的劇本裏楚辭是到國外留學去了。
知曉楚辭現狀的也就寥寥幾個,和虞欣然不在一個圈,這似乎給了虞欣然莫大的勇氣,讓她有勇氣隨時隨地盛產自己的甜甜蜜蜜愛情故事。
一開始歐陽複帶著人憤憤不平打擊刷屏過,可是溫家人沒動靜,虞美然也始終保持沉默,歐陽複得知實情以後也懶得再搭理這荒誕的鬧劇,這才讓虞欣然囂張得有了癮,怎麼說呢,人性當真是經不起膨脹的。
樓外樓電梯設計在大堂偏角,和客人休息區域剛好是對角,因此樊簡和冒牌貨並不能直接看見尤浩舉著手機在拍視頻。
沒過多久虞欣然急匆匆從電梯出來,她親昵地摟著冒牌貨手臂,是在打發樊簡,她說今晚是和楚辭的紀念日,言外之意就是讓樊簡識相快滾,尤浩吃驚的發現樊簡不是蠢到無可救藥,還挺識時務,遞上自己名片目送兩人進電梯。
尤浩以為樊簡要離開,沒想到他轉身上了二樓,尤浩敲了敲手機,覺著今天良辰吉日,挺適合換換圈裏熱搜,和司機耳語幾句,司機聽完去了前台交涉。
與此同時有個姑娘在22層過道徘徊,突然一扇門打開,虞欣然從裏邊走出來,皺眉看向鬼祟人影,嗬斥道:“你是誰?在這裏幹什麼?”
那姑娘疑惑抬頭,也皺眉回懟,“你又是誰?我在這關你什麼事?這裏你家開的?”
虞欣然看那張陌生的臉,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了忍走進電梯再沒理會這樁插曲,然而當她在大堂沙發看見尤浩時直覺事情糟了,正欲回電梯,卻被前台服務人員喊住,說她哥哥找。
虞欣然現在沒工夫搭理前台,撥通那人電話讓他趕緊離開房間,眼裏盡是謊話即將被捅破的慌張和心虛,事與願違,她的電話並未被接通。
“虞小姐。”
尤浩散漫地坐在沙發對她晃了晃手機。
虞欣然維持表麵功夫打發前台,咬著牙走向尤浩,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你做了什麼!”
尤浩並沒有和她聊一聊的欲望,留下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便離開樓外樓。
而此時此刻雨城牲口群幾乎炸了,原因是有人在同城微博上發布了標題為:#關於虞欣然臆想這些年的話題,兩張動態,一張是虞欣然和冒牌貨在電梯口的,一張是冒牌貨摘了眼鏡開房間門的。
這些二代建立群的初衷是為了交流信息,隨著年月,人來人往,總之數量逐日遞增,虞欣然一夥的說照片是ps的不可信,然而沒能囂張太久,微博放出原視頻,這下很多趕熱鬧的人紛紛聊開了,有人直接把虞欣然兩小時前發布的微博轉發到群裏,正是她和“楚辭”依偎在一塊的曖昧浴袍照,這下虞欣然一夥的悄咪咪歇火沉默了。
什麼甜甜蜜蜜的愛情,應當是令人不可思議的荒誕獨角戲,虞欣然這行為,細思極恐,簡直令人發指。
虞美然邊敷麵膜邊在小群聊裏聽付樂和歐陽複輪番刷屏,兩人分分大呼過癮,終於把虞欣然可憎可惡的麵皮給撕開了,而貢獻冒牌貨真麵目的功臣小助理正坐在電視機前吃宵夜,虞美然聽語音聽的快活,順手又給小助理發了個紅包。
下一秒小助理樂滋滋的聲音傳來,說道以後有錢賺的事情隻管找她,不用客氣。
然而今晚這件事情的主策劃沒了動靜,司機看向副駕不發一言的青年,車裏沒開燈,偶爾有斑駁陸離的街燈光影在車廂裏一晃而過,他歪頭倚著靠背不知在想什麼。
尤浩在想什麼?他在想夕照房那副畫的故事,那原該是副賞玩的、供人消遣的物件,就好比他應當蜷縮在雪坑裏,等到瀕死之際,他會被許恩在或者任何人找到並且送醫,他會在日複一日的未解謎題裏變成半人半屍的活死人,在司龍案件中成為不起眼的背景板。
可事情的發展演變成如今他親眼目睹蕭念在他眼前隕落消亡,那些未解之謎在他眼皮子底下樁樁件件褪去神秘外殼顯露出真相,龍翔不是龍翔,蕭念不再是蕭念,他也不再是自己。
一切一切,光怪陸離,仿佛昔日舊話本聊齋成了真顯了形,顛覆認識,令人難以置信卻又不能不信。
龍翔說蕭念是沉眠山的山神主,她隕滅於天道降災,最後一縷靈魄用來封存沉眠山,造就數萬年後的雲上鎮那座未被任何人開鑿過的西山,如果夢境不作假,他甚至記得江北大橋車禍守夜的日子,他曾想喚醒病床上的楚辭,那位龍翔所說的西境的天神,那位顛覆星辰,讓一切重新來過的神明。
楚辭是轉世,那蕭念呢?那位天神煞費苦心移星換象想要給蕭念怎樣的轉世?
三年了,楚辭不見轉醒,景洲那邊早已經研究出相克藥物,實驗無一例外成功數次,唯有楚辭自始至終體征指標趨向於活死人,對各項外部刺激毫無反應,不動不醒,他甚至不需要佩戴氧氣機,像是完完全全封閉外界幹擾一心沉眠。
“尤助理?尤助理?到家了,醒醒回家睡!”
將車子停靠路邊,司機耐心叫醒副駕睡過去的青年,淩晨的老街口靜悄悄的,交錯枝葉在風裏輕晃,路燈下的陰影撲朔迷離。
突然間一道燦白燈光明晃晃射在擋風玻璃上,尤浩皺眉轉醒間一股重力撲麵襲來,隻感覺身子一時像是落葉輕飄飄的飛起,緊接著又被地心引力拉扯著沉重下墜,五髒六腑陡然震顫,斑駁晃影裏仿佛看見那道纖細單薄的背影越走越遠,他指尖動了動,什麼都沒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