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鏡} 八十八章:泱泱池魚(3 / 3)

龍翔的態度也很奇怪,他對她的行為過分放縱了,並且終於有了以她做餌的行動。

楚辭也是,對她過分熱情,過分地……熟稔,

蕭念從枕頭套裏尋摸到一塊薄薄的刀片,她半靠直起身子,刀片鋒利處抵在粗糲的疤痕上,輕微劃拉,表皮破開,小排血珠沁出來,螞蟻似的血珠慢慢緩緩填滿凹凸不平的舊疤。

她醒了,醒來的時候在北城去往機場的路上。

清明時節雨紛紛,黑裙染了幾許梔子花的芬芳,兩隻眼睛核桃似的,浮腫難看得很。

十二月的鵝毛飛雪眨眼間竟成了四月的小雨淅淅。

當時心裏念頭有兩個:時光倒退的話為什麼不能再退得徹底些?蕭恒……會不會其實也沒死?像她一樣,死而複生,或者說重來一次。

蕭念沒收斂力氣,血珠彙連成串在腕子淌過,血玉鐲想來不過如此。

這才起身去洗手間收拾,任由水龍頭重刷幹淨血漬,蕭念看著鏡中的自己,瞧得入神便感到無法言說的陌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然後呢?她究竟為什麼生了這樣一對妖冶精怪似的眼睛?

洗手盆裏水不知不覺滿池,和著源源不斷往外冒的鮮紅液體陣陣往池子外溢水,安神香透不進滿是水汽的洗手間,蕭念眸子忽明忽暗。

耳畔又開始聽見那聲音了,陰鬱頹喪、難過到極點的哀歎和啜泣。

“他不要你了蕭念,放棄吧……”

“來呀,這是你最擅長的事情,蕭念你動手呀……”

“快蕭念,我們都會解脫的…”

蕭念神情變幻莫測,她難挨地靠在牆邊滑落,雙手捂著耳朵讓自己蜷縮進角落裏,嘴裏喃喃自語,“不是、不是這樣的!”

她閉上眼,指尖穿插進頭發裏,狠狠抓緊頭發。

腦子裏的畫麵卻並不讓她好過,一些零碎的、模糊不清的畫麵,有人撬開車窗長她靠近,她好累、好累好累……身子似乎被人托起,她在濃重的血腥氣中嗅到一絲花的香氣。

“別睡。”

有人在和她說話,她好像浮遊的葉片,輕飄飄的尋摸不著邊際,那聲音隔著厚重的海平麵,好似鍾鼓樓鳴響回蕩。

“看看我,你睜眼看看我。”

最後一句話,蕭念終於從夢魘裏脫困,又好似沒有,她吝嗇地睜開一道淺淺的眼皮子,感覺自己全身晃蕩,這次不是海平麵,是煙蒙蒙的天際,日光好刺眼,她眼睫顫了顫,於撲欶冷風中她看見了那雙眼……

古水鎮的桃花最漂亮嬌豔,然而那雙眼睛極致昳麗,勝過世間無數。

洗手間裏沒有積水,卻漫了一地鮮紅,鏡麵上的紅色笑臉透著水汽漸漸消融。

這場雨來的突然去得也突然,急診科病房外楚辭喘著粗氣靠牆而坐,病房裏點滴聲像是聲聲落在心上,動靜沒完沒了,腦子一片空白,耳畔窒息般死寂。

又好似聽見救護車聲音,十七歲那年景洲下了場大雪,平安夜的彩燈伴隨紛飛雪花裝點了時代廣場,樹杈上還有倒掛的冰柱,天邊經久不息的煙花讓平平無奇的冰柱都顯得浪漫。

擔架上不省人事的小姑娘倏然扯住他的衣袖,她的衣裳有大片血跡,那是喬文桀的血,而那隻攥住她袖口的手亦是刺眼的鮮紅。

他當時怎麼做來著?他毫不猶豫扯開那隻手,任由醫護人員把她抬上救護車,頭也不回驅車趕往醫院,喬文桀還生死不明,他對凶手生不起半點憐憫心。

“紅牛。”

尤浩的聲音和近在咫尺的鐵罐讓楚辭回到現實。

他動作遲緩近乎僵硬地抬頭,手背青筋暴起,慢一拍伸手去接,這才發現手抖得厲害。

尤浩偏頭喉頭滾動,他發狠咬緊牙齒,眸光晦澀,眼眶忍得發了紅。

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習慣?她大可以難過一百次一千次脾氣,也萬不該一次一次對自己下狠手。

北淼在旁侍侯,這點程度的傷無論是對於我她或許小主子而言皆屬輕傷。

所謂輕傷,就是不用通知龍翔的程度。

楚喻作為蕭念的主刀大夫,自然也來到了現場,她看著床榻中安睡過去的小病患,這兩天還驚喜她傷口愈合速度良好,這天來了個晴天霹靂。

蕭念的頭上重新包紮繃帶,她病發時曾狠抓住頭發,牽扯到縫合傷口,好在沒有大礙。

楚喻說:“我們聊聊?”

北淼沉默沒作答。

楚喻挑眉,兩人前後走出病房,楚辭和尤浩紛紛抬頭看過去。

楚辭著急追問,“蕭念怎麼樣了?”

楚喻安撫地拍兩下他胳膊,“皮肉傷。你現在需要換身衣服,別等她醒來招嫌棄。”

尤浩相對而言比較平靜,很是客氣,“麻煩楚醫生跑一趟。”

楚喻微笑,“和阿辭一樣喊我姐吧,別太緊張,會好起來的。”

尤浩勉強笑笑,“我相信她。”

北淼和楚喻來到大廳飲料機前買了兩罐咖啡,她遞給北淼,友好開口:“我看這幾天是你日夜守著小姑娘,想來你應該清楚她的狀況,方便和我聊一聊嗎?”

北淼瞥一眼咖啡,她接過來回答說:“謝謝。不方便。”

“安眠藥在國內是處方藥,瓶裏已經空了大半,她應該經常服用,失眠、多夢、有多次自殺前例………”楚喻沒有把話說完,她換了話題,“需要的話,我可以給她辦理轉院或者出院證明。”

北淼默了一瞬,從口袋裏翻找出兩枚硬幣,“隻有這些。”說完握著咖啡走了。

楚喻看著手中兩塊硬幣,有些忍俊不禁。

蕭家對外說小孫女在長居國外養身體,聽聞蕭雅那位姑姑再婚後脾性不太穩定,給文家生了個小子,得婆家愛重,丈夫又是得償所願的喜愛,日子倒也十分自在,現在看來不盡然。

楚辭坐在床邊,雙眸晦澀陷入沉默。

母親其實死的很痛快,沒有遭受折辱,短促的槍聲響起時他仍舊在溫暖的懷抱裏,直到嗅覺裏被愈發濃重的血腥味遮蓋,至死母親都不曾哭過。

其實他生來得到的很多,很多的愛,很多的期待,若非母親的離世,他其實也不覺得父親有多冷漠,因為擁有過的微不足道,失望也就不值一提。

楚辭從兜裏拿出月牙骨紅繩,他看著沉睡的她,想起那夜大雪,她在車裏安睡的模樣。

雪無聲無息落下,他把車內溫度調高,悄悄地抱著她肩膀把椅子放平,心裏隱秘的歡喜,直到給她披蓋外套時叫她勾住衣袖,聽她嘟囔了句“哥哥”。

她說:“哥哥別走……”

她說,媽媽不要她了,哥哥也不要她了,她沒有家了。

斷斷續續的呢喃,句句讓人心酸,睡夢中還落淚的小姑娘讓人動容又心疼,替她止不住委屈。

楚辭把月牙骨紅繩放進她掌心裏,“尤浩說,這是蕭恒給你求來的紅繩,寓意平安和順,怪我一時貪念私自占有,現在把它還給你。”

他俯身在她纏繞繃帶的腕子輕柔落下一吻。

“古水桃林四季常開,等你醒了,我帶你去喝藏在地下的陳釀。”

楚辭有位不婚族的叔叔,喜字畫好飲酒,浪子情懷十足,楚家一脈的男孩從小都讓他教著釀酒,他說等日後有了喜歡的姑娘,請姑娘喝一口陳釀,意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朝朝暮暮日如常。

七中下課鈴響起,柴靜靜靜注視從校門口騎自行車出來的少年,高中生涯是她這輩子不可多得的美好時光。

“叮鈴鈴~”

自行車車鈴清脆爽朗。

“姐!”

迎著大片晚霞,少年生動而熱情。

柴靜雙手扣緊方向盤,這世上,孩子最不可辜負,尤其是對這世界滿腔熱忱的孩子,她對柴翊露出笑,一顆淚毫無預兆滑落,後座的維尼熊乘著斜陽,她希望柴翊永遠可以奔跑於晴天朗月下。

童年五彩斑斕的孩子長大後才有逆光一往無前的勇氣,柴靜希望她的小柴翊未來坦蕩而光明。

當天夜裏,一架直升機停放於市醫院頂樓,龍翔以監護人名義替蕭念辦理出院手續,三爺今晚換了身白衫,抱著小公主前往頂樓。

當夜蹲點的記者拍下醫院周邊浩浩蕩蕩的黑衣人和乘夜起飛的直升機,溜進去的記者得到的消息更是爆,龍三爺從病房接走他的小公主,白衫黑褲不減氣勢,頗有威風凜凜的王與他的小王妃的陣勢。

直升機不見蹤影,浩浩蕩蕩黑衣人車隊有序離開,堅守崗位的記者怕了許多照片。

當然,也包括兩人左手指所佩戴的對戒。

彼時連靳位於自家祠堂內,他身後赫然是一字排開的連家後生。

“連謹,火快燒起來了。”

連大當家的西裝革履,恭恭敬敬在香爐中供上三炷香。

連謹麵向銅像屈膝跪下,“終於要燒起來了。”

“老幺,怕嗎?”

連靳轉身看著排在末位的連守,似笑非笑。

老幺連守笑了笑,沒個正經,“幾位哥哥都不怕,我這幺兒何來畏懼?”

連靳笑笑,麵朝銅像動了動唇,他閉上眼,繼而彎腰鞠躬。

連家後生們追隨當家人紛紛叩拜。

眾生逆天而行,望這座沉眠山歸於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