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近鄉情怯,哪裏又是鄉?
一輛淡青色的出租車,載著兩個離家遠行的人在路上堵著。
江帆的頭發遮住了額頭,薄唇緊閉,抬眼時眼皮會有褶皺,修長瘦削的手握著手機,因為不趕時間,所以表麵上一派悠閑自在。
薑諾留著八字劉海,頭發很黑,襯得小臉更白嫩,紮著的兩個辮子垂在身體前麵,頭靠著車門玻璃睡著了,好像在做夢,好像在流淚。
在她的夢裏,有永遠躺在床上的爸爸,有抱著自己哭的媽媽,有男孩扶著奶奶的畫麵。夢裏的她一直在抽噎,她被小江帆牽著到了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裏沒有大人,隻有一個酷酷的小男孩和一個很漂亮的大姐姐。
小江帆讓她做到小男孩旁邊的沙發上,自己出去了。
她還在哭,像水閘失靈,淚流不止。她旁邊的小男孩紅著眼睛笨拙的拍著她的背,說了句:“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
她原本隻是抽噎的流著淚,聽到小男孩的話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之前在他們對麵的大姐姐一直戴著耳機、閉著眼睛。後來可能是她哭的聲音太大了,大姐姐摘了耳機,睜開眼睛盯著她看了會兒,又把視線落在小男孩身上,她好像還聽見大姐姐歎了口氣。
她有些害怕,不敢大聲哭了,又開始抽噎。
大姐姐拿著一次性水杯去飲水機那接了兩杯水,放到了桌子上,腦袋微抬,示意她和小男孩喝水。
她慢騰騰的拿起水杯喝著,漸漸的平靜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小江帆回來了,臉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大口喘著氣。
小江帆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從兜裏掏出一跟棒棒糖遞給她。
她接了,隻是低頭看著,沒有吃。
小男孩的手這才離開,“我舅舅和我說,如果想念永遠不會再見的人,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抬頭看星星吧,因為他們隻是在走一條踏上星辰的路,不知道多久會到,但隻要步履不停,總會抵達。然後就又可以見麵了,但是隻有一個人努力,耗費的時間難免會很長,所以我們也要奮力登頂,不斷縮短彼此的距離,這樣就能早一點見到心心念念的人。”
小男孩的聲音帶著稚氣和沙啞,可說出的話卻異常成熟。
那是十歲的薑諾和江帆,他們在那一年永遠失去了爸爸。
永遠是多遠?
是歲月模糊了記憶卻不給重新來過的機會,後來連出現在夢裏都成了奢望。
出租車上,江帆晃著薑諾的胳膊,嘴裏嘟囔著:“薑諾,醒醒,薑諾。”
小男孩的聲音漸漸模糊,薑諾也悠悠轉醒,睜開眼,晃了晃頭,感覺到車在朝前走著,也不知道堵了多長時間,讓本來半個小時的路程延遲至今。
江帆看到薑諾醒了,去書包裏撕了張紙遞給薑諾。
薑諾剛醒,迷迷糊糊的,不知所已。
江帆:“流口水了,擦擦。”
薑諾這才察覺到臉上有東西,拿紙擦了擦,悶聲悶氣的說:“我怎麼感覺是淚呢。”眨了眨眼,眼睫毛也是濕的,忿忿的說:“就是眼淚,你老是騙我,以後你的話在我這可信度為零。”
江帆:“這話你說過多少次了,之後不還是照樣被我帶坑裏。”
薑諾:“誰讓你是我弟弟,血緣告訴我,你會騙我,但不會害我。吃一塹長一智也就沒那麼好用了。”
江帆扯著嘴角笑了下,又想起薑諾剛剛的眼淚,好奇的問:“你剛剛夢到什麼悲傷的故事了,說來聽聽,讓我也多愁善感一回。”
“警察局”,薑諾淡淡吐出三個字。
江帆沒有說話,薑諾看著窗外,內心有些悸動,“這應該就是近鄉情怯吧,快到咱們第二個家了。”
薑諾目之所及是不辭辛苦的勞作者,風塵仆仆的歸家者,匆匆忙忙的騎行者,每一個人都向著既定方向前進。而鱗次櫛比的房屋散發著向太陽借來的光,它一時的閃耀讓人們穿過參差錯落的枝丫縫隙窺得遠方的存在。
司機師傅:“快到了,大概還有十分鍾。”
薑諾:“嗯嗯,辛苦了,師傅。”
到了小區門口,薑諾付錢,江帆下車拿行李,薑諾和師傅說再見之後也下了車。
兩人各有一個行李箱和書包,東西不算多,帶著全部的家當奔走著找未來三年的家門。
薑諾從書包前兜裏掏出鑰匙給江帆,鑰匙嚴絲合縫的插入,擰動,第一道綠色大門的鎖應聲開啟。拉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刻著繁複花紋的棕色大門,第二道鎖是密碼鎖,江帆沒動,薑諾靜靜的看著。
江帆懷疑的問:“大姐姐是沒告訴咱們密碼吧。”
薑諾“啊”了一聲,“好像沒吧。”
薑諾:“我打電話問問吧。”
薑諾從江帆兜裏拿出自己的手機,撥號,然後飄出歌詞是“我在遙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的飛翔”的音樂,歌聲停止,手機裏傳出一聲“喂”。
“大姐姐,我是薑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