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女子容,出身既微,性情複穢。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猶複掩袖工讒,狐媚惑主。嗚呼,墜墜乎人倫綱紀,飄搖兮乾政朝綱!不加誅之,則為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1
蘇昭的一份奏章,越過所有紙片一樣滿天飛的彈劾文書,沉沉地壓在了禦案上。
慣會和稀泥的蘇丞相這次終於硬氣了一次。他出身鍾鳴鼎食之家,自小便隨駕皇室,卻是生平第一次親眼見到君王聽信妾妃之言,平白地要在宮中杖殺重臣。霍鳴,那個硬骨頭的年輕人,他濃
稠鮮紅的血終於刺疼了這個躲懶偏安的老人的眼。
那可是霍家!唇亡,齒寒啊。
蘇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本宮來看望霍大人。”霍鳴府前,欒和君親自下轎遞上拜帖。
那日蘇昭聞信趕到時,霍鳴已經在上書房前受了四十餘下杖責,雖賴蘇昭與欒和君一力保全,究竟還是傷了根本。他的腿,再也站不起來了。
“勞煩殿下了,本應臣親自過府拜謝。”霍鳴坐在輪椅上,下半身圍著厚厚的毛氈,向欒和君欠了欠身致意。
“堂兄說哪裏話。”欒和君心酸不已,仍然喊他一聲堂兄,“我帶了昆侖所產的雪蓮斷續膏,醫斷骨有奇效。堂兄好好保養,未必不能痊愈。”
霍鳴慘白的臉上愈現淒愴之色:“朝局如此,縱臣一人能痊愈,又有何益!”他素來是謹慎的人,說出此言,已是心灰至極。
“堂兄,平霜去後,你就是霍氏第一個頂梁的男兒,何至於喪氣如此啊。”欒和君溫言勸他。
“殿下,還叫臣一聲堂兄。”霍鳴歎了一口氣,轉動輪椅望向窗邊。
“當日老夫人曾說,我與霍家,是先帝賜下來的緣分,斷不得的。今日之事固然是皇帝暴虐,可也是和君無能。”欒和君看著這個清瘦的年輕人。
她的話,句句真心。隻不過是過了篩的,猶疑著,謹慎著,一句句往外慢慢拋。霍鳴忠直。
冰雪消融,然寒意未祛。霍鳴望著窗外一片蕭瑟的花園,喉結滾動了兩下,還是道:“先帝賜婚,是殿下與平霜的緣分,也是殿下替平霜對大伯母的孝心。臣微末殘軀,當不得殿下一聲堂兄。”
欒和君理解了霍鳴的拒絕,仍然執女子禮向他告辭:“堂兄保重。”
她還未走出霍府,就碰到了同樣來探望霍鳴的蘇昭。
“殿下,”蘇昭向她作揖,“殿下見過霍大人了?”
“是,霍大人這幾日剛能坐臥說話,本宮不便過多打擾。”欒和君答道。
蘇昭歎道:“霍大人脾氣太過執拗,否則也不能有今日之禍。”
欒和君見他仍不作別,反問道:“今日之禍,難道歸咎於霍大人嗎?”
她這一問極利。蘇昭眯起眼睛,暗道果然。他從小看著欒和君長大,並不相信她能在新帝登基後突然溫馴靜默下來。她在先帝甫喪,一片混亂之中就先發製人,抱回護佑著嫡子欒玨,怎麼能沒有圖謀?
蘇昭投石問路:“皇上身邊有小人作祟,當殺之。”
欒和君幹脆利落地接了他的話:“蘇相所言極是,妄悖綱常、作惡行凶之人,皆當殺之。”她略略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妄悖綱常、作惡行凶?!蘇昭一凜,忽然出聲叫住她:“長公主殿下!”
“蘇相?”欒和君平靜地轉回身。
“殿下所言,讓老臣想起先帝了。先帝宅心仁厚,可是對君臣父子夫妻之逆,一向深惡痛絕,言其當殺之。”蘇昭主動提起。
欒和君微笑:“是,蘇相可不要忘了先帝。”
她鎮定如常,蘇昭看著她逐漸離去的背影,為自己大膽的猜想而沁出滿身的冷汗。
所謂妄悖綱常、作惡行凶這樣的話,絕不是指那位宮裏的容嬪娘娘,也非指今日之事。欒和君難道不正是在暗指皇帝,殺父弑君,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