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遠終於確定——不幸或者說幸運——他重生了。
床頭櫃上擺著的一份貌似新鮮的《萬川日報》,報眉上清楚的顯示著:1984年4月15日。而這一年,尚文遠4歲。
曆史在這裏沒有發生任何偏差,是因為尚文遠對這一段的事情,有著非常深刻的記憶:就在上個月,他左腿摔壞了,然後上萬川市人民醫院就診,還給一小年輕誤診為骨髓壞死,據母親轉述,還得截肢!
現在還躺在家裏的木床上,左小腿腫得跟吹漲的氣球般,摸上去都感覺不到是自己身上的部件。現在是4月份,尚文遠記得,去市醫院,應該是在5月中旬。
隔這麼長時間,家裏才送去醫院,不是尚文遠從石頭裏崩出來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實在是這時候,家裏正窮,真正的一窮二白。
這年月,村裏還沒一個多富有的,年初才剛撤生產隊,恢複村的機構,包產到戶還沒兩年呢,家家都沒多少餘糧。更甭提錢了,一斤穀子酒廠隻收2毛,交到鄉糧站,也就二毛五。
最主要的是,尚文遠上麵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加上學校也撤銷了對學生一個月15斤的糧食補貼,書本費、學雜費一大堆,加起來一學期得要16塊多,鄉裏的學校,條件就那樣,16塊相當於30年後的幾百塊。除了吃飯是自己帶米,菜就家裏帶油炒的鹹菜,其他諸如買筆、本子,都得自己花錢。所以,這會家裏能換錢的,除了一些糧食,其他的就沒啥來錢的源頭。
聽聲音,家裏就剩自個一人。估計這會母親是到處借錢去了。
鄉村是寂靜的,院子裏的公雞喔喔的叫囂,院子外的豬圈裏,幾隻小豬鬧食的哼叫,反而讓這寂寞更添一分。
幼童的身軀,中年的思想,在這寂靜的房間裏,寂寞在低吟淺唱。
尚文遠搖晃著有點漲暈的腦袋,興許是躺久了,渾身沒點力氣,又躺下身來。
老天讓我重生一回,也不能辜負了,這一回得仔細琢磨琢磨這個人生大計了,尚文遠如是想著。
尚文遠骨子裏是一個隨遇而安的性子,說好聽點,叫寵辱不驚,隨遇而安。不好聽的,就是不求上進,沒心沒肺。他自己都鬧不明白,他是怎麼混大的。
這種性子的養成,與從小教育有關。
從小學到初中,尚文遠遇上的班主任,都是彪悍的人物。
因為尚文遠永遠都有一顆頑劣不堪且屢教不改的心,他成了所有任課教師重點關注的落後分子。
一天不挨揍,那是奇跡,三天不挨暴揍,那是神跡。最狠的有一次,他手板被班主任用楠竹枝抽得血肉模糊,回到家,又被正逢氣不順的母親一頓好打,轉頭又被擰著耳朵,帶到班主任家裏,跪了4個小時。這是他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班主任是他舅舅,挨揍了,母親大人還很高興。
初中班主任也是個狠人,因為正好和尚文遠是本家,於是悲劇的被當成子侄輩,被徹底貫徹“黃荊條子出好人”的基本教育原則。初一到初三,沒少挨過揍。
但農村娃估計都是猴子轉世的,挨了揍,拍拍屁股幾下就沒事。
這麼碰碰磕磕的,終於是老天開了回眼,尚文遠考上市裏的重點高中了。大小夥了,那會全國提倡素質教育,學校老師不揍人了!就衝這點,尚文遠就無比熱愛偉大的祖國,偉大的黨,偉大的教育部。
高中的三年,是幸福的三年,如果不算高考的那幾天。尚文遠三年的學校放羊生涯,是他這輩子讀書讀得最多,精神生活最豐富的三年。金庸、古龍、梁羽生、臥龍生、溫瑞安、倪匡……一大波的文學巨牛的方塊字都在教室裏、寢室裏被他啃得精光。《三言二拍》、四大名著、《史記》等這些大部頭,都從語文老師那借來光顧清了。
李麗珍、舒淇、葉子媚、陳寶蓮……一大波,咳,這個是都真的,絕對沒塞矽膠進去。都在校外那條胡同裏的昏暗錄像廳裏,被他閱遍。
莫名其妙的,尚文遠就到了一所三流中之三流的大專,還是中文係。
糊裏糊塗的,連女孩的手都沒摸過,三年的大專生活就沒了。社會現實,就這麼猛烈而真實的向尚文遠直闖而來。
被弄得暈頭轉向的尚文遠,從報社記者、山寨coder、web平麵設計師、業務員、電腦硬件代理商、專利投資商,最後又到出版。在社會這個巨型的漩渦裏,他被圈在裏麵,起起伏伏,擺成十八般姿勢,臨到35歲,才將將落地。
到尚文遠終於有點明白,這個社會應該怎麼混的時候,他又陷入另外一場漩渦裏。
萬能的網絡,讓尚文遠認識了一個看起來很奈斯的姑娘,然後,那姑娘不遠萬裏,來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