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籠中雀(1 / 2)

京城的雨下得倉皇,也不知卷了幾日,直到天邊迎來一片微光,長街上沉落的潮氣方才點滴散去。

檻車遊|行至身前,沿街留下兩道車軲轆印,蓬頭垢麵的京兆尹躲在褊狹的柵欄裏,褪盡朝服,帶著枷鎖,緊盯逼近刑場的方向,終於被抽幹了力氣。

不僅如此。

很快,還得被萬剮淩遲。

像是能親眼目睹這剮人的刀,人叢中漸起不忍,但甫一見到騎著高頭大馬的宦官卻紛紛噤聲垂首。

隻有站在其中的老嬤嬤一手挎著竹筐,一手捉住身邊人,想也不想便叫起伏的胸口悶出冷哼。而扭頭看來的幾人,先是驚恐皺眉,隨即瞧見老嬤嬤通身不似尋常打扮,視線便忍不住轉向老仆護在身旁的少女。

少女穿著粗布衣裳,乖巧地任憑老嬤嬤牽著,如同傍枝的青雀朝四周謹慎觀望,聽到“淩遲”二字茫然間睜圓了雙眼。

待到馬蹄聲噠噠而過,佇立在原處的少女仍然久未回神。

老嬤嬤見狀暗自擰過她的手腕,將人一拽,便頭朝安王府走了半條街,中途還不忘扯開笑臉裝成容易親近的模樣。

頭一回跟隨在安王妃手底下當差的老嬤嬤出府采買,應當謹小慎微,更不能會錯什麼意,所以老嬤嬤除了手勁兒重了些,大抵也是個容易討好的和善之人吧?

上輩子的燕枝心裏這樣想過。

真有意思。

她最後瞧了眼消失的檻車,十分配合地走完這大半個京城,前世的來龍去脈昭然若揭,過往的舊景撞到眼前,一切都在發生。

自持身份的老嬤嬤察覺到她突然不聲不響,便以為沒見識的已然嚇得失了分寸,於是心裏翻出眼白,告誡道:“說錯了,做錯了,必會輪到此等下場。”

再思及往後這丫頭的用處,頗有些別樣意味。

燕枝點點頭,前世她接下被毒啞淩遲的罪狀時,早就聽過了。聽得起了耳繭,周遭恨聲不絕,到了處死那日,被寒刀剮出滿身血汙,嗓子嗚嗚灌進滾燙的風,死生不知時,猶記得這句話。

隻不過,這話由別人來說,她很不高興。

手指撫上並無傷痕的咽喉,指腹是暖的,燕枝唇邊的笑窩一如往常。就算是聽訓,她百依百順的舉止也莫名讓老嬤嬤軟下了幾分。

從不擔憂她能領會出個中深意,老嬤嬤用詞妥帖,隨意誇讚兩句後便趕著回後院安王妃的住所交差去了。

燕枝倒沒有這種殊榮,她隻是安王府裏一個小小的粗使丫鬟,能隨老嬤嬤差遣出府已然受寵若驚,等雙腳踏進人來人往的漿洗房,身邊湊上來的婢女們和她同等打扮,圍著她仍有說不出的豔羨。

更遑論接連數日,那老嬤嬤隔三差五便喚她去做幫手,漿洗淨掃的雜活幹得少了,自然有人揣測議論。

果然,臨近安王世子大婚,後院管事便慢悠悠到了漿洗房,說起燕枝要被撥到安王妃院裏端茶伺候。

彼時婢女們不知心裏拐了多少道彎,直咕噥這樁好差事怎麼當真落到了她的頭上?而那有望托關係離開漿洗房的婢女更是麵紅耳赤,罵她不過長了一張好臉,也不打聽打聽日後主持中饋的世子妃是哪般女子?

罵聲越來越難聽,甚至推翻了她辛苦漿洗的衣裳,直到那些平素與燕枝交好的婢女再也看不過眼,一場鬧劇方才作罷。

她們以為安王妃有意提拔她做世子房裏的人,即便淪為任人擺布的耳目,安王妃也斷不會虧待了她。

相較之下,托人離開漿洗房又如何?還是個粗使丫鬟而已。

秋蕊氣得睡不著覺,偷溜出房門,迎麵碰上趿著鞋侍弄泥土的燕枝,腳底一顫,勉強提住燈盞,低怒道:“你在藏什麼!”

燕枝半蹲著,將捏好的泥人舉在手掌裏,“……本想明日走時送你的。”

秋蕊表情古怪,瞧也不瞧就打落了泥人,皺著眉頭便要轉身。

“留在漿洗房不好嗎?”

燕枝用帕子擦淨指間的泥,瞥見摔碎的泥人,不似成色好的黏土,捏起來硌手,一摔便散了架。

秋蕊聞言明顯更生氣了,眼神擰出兩簇火,剛要發作,就看到燕枝從懷裏摸出一壺茶,站起身來,又摸到渾圓的杯子。

茶還溫熱著,遞到她麵前。

“氣不飽的,喝茶。”

秋蕊:“……”

她又想起被氣得晚飯都沒吃這件事。

燕枝繼續之前的話,“漿洗房的嬤嬤收了你的好處,留你做幫手也算個好出路。”

秋蕊卻像倏忽間被踩中了尾巴,茶不喝了,滿臉忿恨難平,把這一句句當做燕枝譏諷她的憑證,“你得意什麼?等世子妃進了王府,到時候可沒人給你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