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七月半(1 / 2)

七月十四,是生人祭奠逝者的日子。化了灰的紙錢一堆一堆立在墓碑前,密密匝匝的墳包當中有處空缺,是新挖的墳坑,尚無人落葬。

曲衡波裹著破草席躺在坑底酣眠,身邊散落著幾枚銅板,是她留下的過路錢。

今晚,有故人久違入夢。

她用柳條給義母編了一個花環,飛奔上山坡,定心跟在身後,義母在坡頂休息。從她記事起,義母就時常需要休息,不能走太遠的路,提不動很重的東西,甚至沒辦法大聲說話。

搬到山中以後,她照顧著義母和妹妹,每日所做無非練功和雜活。她被村子裏的其他孩子欺負:他們覺得她窮,家裏還有一個快要死掉的女人。她都不怕,她相信,義母馬上就會好起來。

坡很陡,她開始有些氣喘。定心在她背後哇哇大叫著什麼,她聽不清楚,轉回頭去也看不到妹妹,她咬著牙跑到了坡頂。

“等我們回家,就給你打把真正的刀。”義母的手溫暖柔軟,她把曲衡波攬在懷裏,講了一個故事。那故事是說什麼的?直到她給義母戴上了花環,都沒能想起來。

背對著曲衡波的義母一動不動,她開始著急:“娘!娘,你喜歡嗎?”女人瘦削的肩膀像臘月裏的山丘,在風刀砍削下巋然不動。曲衡波繞到她的麵前,把垂在她麵前的亂發理開:“累了我們就回去吧。”

她理了一陣子,發現那些頭發還是亂如蓬草:“娘你等著,我去找定心要梳子。”

“回去?”女人氣若遊絲,卻狠狠捏住了曲衡波的手腕:“回哪兒去?”那些頭發再不需要曲衡波打理了。它們分到兩側,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咣啷!”抱在懷中的短刀滾落,曲衡波坐起身來,心跳得教她感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要炸裂。

樹上的烏鴉啼了幾聲,天上無月,空中無風,沉悶得連雜草都不再擺動。她盯著烏鴉,忘了為什麼回到並州,忘了自己為什麼睡在墳坑裏。

一隻女人的手,蓄著尖利的指甲,幹瘦到可以看清每條經絡,它包裹住了自己的心,先是極為輕柔地按|壓下去,然後指甲尖嵌入了血肉裏。

曲衡波還在等那隻手把她的心捏爆,像肉攤的屠夫捏爆不新鮮的豬心,引來路人歡呼叫好那樣,她想尋個了結。

“蒿裏誰家地?”

悲歌在空中回蕩,伴有幾聲擊築清響。

有人唱道:“聚斂魂魄無賢愚。”

曲衡波迅速揭開席子,屏氣半蹲,貼在牆壁上。她聽到一個女子的腳步聲,應當屬於這位歌者。還有一個男子……

“鬼伯一何相催促。”

不,至少有三個男子。

“人命不得少躑躅。”

歌聲一落,殺聲四起。曲衡波攀上土壁,細長眼眉露在外頭仔細觀察。有一男一女身著素服,披麻戴孝,被兩個黑影糾纏。他們未攜帶兵刃,而少女的武藝堪堪自保,幾個回合下來,二人皆是左支右絀。

幫,還是不幫?

曲衡波知道近日官|府對私鬥盤查甚嚴,就算是在野地,也保不齊會招來夜巡的武衛。心中還在盤算,她已行動起來,一腳蹬出墳坑,推刀出鞘。

兩個黑影聽到異響,不由分神,男子抓到機會揮拳而上,直擊一人鼻梁,黑影根本無暇揮刀,被砸得滿麵開花。男子改拳為掌,朝黑影持刀的手腕翻覆兩掌,奪下他手中橫刀。

另一個黑影見狀,轉身向氣喘的少女後心斬去,男子鞭長莫及,疾呼:“師妹!”

一道人影從黑影與女子之間竄出,“鐺、鐺”幾聲脆響,曲衡波手中短刀截下殺招,將人護在身後。她虎口震得生疼,換做左手執刀,拉開架勢,與黑影對峙。

“娘子,”少女開口道:“此事與你無關,速速離去為妙。”

生死相搏,絲毫懈怠就會送了性命,曲衡波對她的勸告充耳不聞。男子擊倒的黑影再難起身,已被俘虜。曲衡波旋刀突進,削向黑影左臂。對方橫刀砍向肋間,她側身閃避,一刀從手臂帶往肩膀,黑影趁勢轉腕推刀,劃傷了曲衡波上臂。

曲衡波暗叫糟糕,這倆人招來的是硬貨,再纏鬥下去恐有性命之憂。她正欲開口喊人,黑影卻忽然僵立原地,晃晃悠悠要倒下去。

男子驚呼:“他們不大對!”

“快掰開嘴,挖喉嚨!”曲衡波丟了刀,拽下黑影麵罩,一手去捏他下頜關節,可怎樣也撬不開嘴。

一股汙濁從他的嘴角泄|了出來。曲衡波鬆手:“什麼玩意兒,藥性這麼大。”

被俘虜的那人也死了。

少女掩著口鼻:“他們吃了什麼?”曲衡波答:“殺手會把牙鑿空,內裏藏|毒,遇險就會咬開。寧可立死,也不願被人生擒……”那二人的臉色變得難看,她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