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跨越九七(1 / 2)

“你要剪哪種頭?”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陳鬱文回過神來,她抬眼一看,麵前站著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嘴裏叼根煙,正抖落著手裏大圍裙上的頭發茬子。

陳鬱文認出來了,這是老家巷子口理發店的老板,姓宋,在家門口做了幾十年的剃頭匠。

前陣子回老家過年的時候,女兒瑛瑛還專門去老宋的理發店燙了個頭,說最近流行港風發型,就得這種老理發店才燙得好。

她這會不應該在深市,怎麼回老家陽城來了?

陳鬱文還沒反應過來時,坐在長凳上的幾個人等不及了,他們等著剪頭發呢,一邊伸長了脖子看電視,一邊歪個腦袋過來,“你還剪不剪?”

理發店正中擺了台長虹電視機,正在放張國榮的跨越97演唱會,所有人都在看電視,還有好幾個用蹩腳的粵語輕輕跟著哼。

她怕耽誤了別人,來不及多想,一屁股坐在了那張鐵架子理發椅上。

剛一坐下,回憶像潮水一樣湧進腦海中。

等腦中那陣抽痛緩過勁後,陳鬱文瞧見旁邊掛了個小日曆,上麵的日期清清楚楚——1997年。

陳鬱文忽然意識到,她眼睛一閉一睜就回到了1997,她剛30這一年。

對麵是塊大鏡子,鏡子裏的她臉色慘白,眼睛又紅又腫,一頭快齊腰的長發亂糟糟的。

上輩子她做生意,為了方便一直是短發,風風火火過了半輩子,要不是照鏡子,她都快想不起自己長頭發的樣子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長發,根本沒用力,卻頭皮一痛,帶下來十幾根卷曲的長發。

“你這個頭發,得剪啊。”扯斷了一大半,一梳就是一手血,老宋叼著根煙慢悠悠道。

住在單位家屬樓裏麵,晚上咳嗽一聲別人都聽得見,打老婆還不得收著點?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搞得人家上去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造孽喲!

陳鬱文想起來了,這年她還沒跟王誌軍離婚,昨晚上他們又吵架了。

王誌軍喝了點酒,嫌洗腳水太燙,一腳踢翻洗腳盆,陳鬱文來不及躲,膝蓋以下被燙得通紅。

就這樣還不夠,因為她把女兒瑛瑛送去隔壁想躲他,王誌軍就扯著她的頭發,把她從門口拖到了廚房。

因為什麼吵架?陳鬱文這時候根本想不起來了。

她殘存的記憶裏,隻記得王誌軍剛結婚的時候還有點人樣,後來原形畢露,喝了酒更跟個瘋子沒兩樣,稍微有點不順心就拿她出氣。

她懷孕之後就辭職沒上班,最開始王誌軍說得好聽,“你在家看好瑛瑛就是了,出去上班受那個罪幹什麼,又不缺你這點錢!”

後來她連買菜的錢都拿不出來,問王誌軍,他剔著牙白眼一翻,“我養家容易?你天天在家裏耍得還不夠安逸?沒要你做半分錢的事,還找我要錢?沒有!”

菜錢不肯拿,菜做得不合心意他又要發脾氣。僅有一點從牙縫裏省下的錢,那都是給女兒留著的,上學哪一點不要錢,偏偏他就裝看不到。

他還在外麵到處宣揚,家裏養了個全職太太,帶了點洋洋得意,別人恭維他兩句,他就開始數落陳鬱文好吃懶做的罪名。

其實隻有陳鬱文自己知道,做家務照顧孩子有多累,她才過三十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孩子一哭她就別想睡。

聚會時以前同學看見她,都要叫一聲,“你可跟以前不一樣了!”被油煙熏成了個黃臉婆,當然大變樣了。

陳鬱文偶爾想起自己上中專的時候,兩條麻花辮梳得整整齊齊,連衣裙、白帆布鞋洗得幹幹淨淨,高年級的男同學都全部湊到門口來瞧她。就算在化工廠上班,她也是最要漂亮的一個。

同學會上,她去上廁所,在門口聽到女同學小聲議論她,“現在怎麼過成這樣子噢?”

“你看她眼睛,都灰掉了。”

王誌軍下手毒,專門往她胸口和身下動手,她根本沒臉跟別人說,鄰居朋友問起來,陳鬱文還要幫著遮掩。

一地雞毛過了十幾年,陳鬱文一直勸自己,家和萬事興,為了女兒她也得忍,等女兒長大她就解脫了。

可是直到大女兒瑛瑛拿刀架在自己腕上,哭著問她:“是不是非要被打死,你才肯離婚?”

陳鬱文從沒想過一向聽話懂事的瑛瑛竟然會自殘,她慌了神,女兒就是她的命,沒有女兒她還活個什麼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離婚。

自己怎麼這麼能忍?

離婚後的陳鬱文自己辦廠做生意,十幾年時間打拚下來也算個小老板,退休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現在的她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當初怎麼這麼窩囊廢?

大概是在鍋碗瓢盆裏打轉了十幾年,人都磨鈍了,明明讀過中專,卻連出去找個工作都跟人張不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