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連成一線,山路怪石嶙峋,崎嶇坎坷,自山峰走到山腳也需要不少時間。

斑駁石階上映滿了墨綠青苔,在晨光照射下反射得滑膩潮濕,封無境駐足片刻,轉念繞了山路,懷中大竹筐空著也是空著,便在路上順手摘了幾顆果子扔進筐裏,閑著啃兩口。

符離一路蹦蹦跳跳好不歡脫,全然沒有一點魔界凶獸的氣質,活脫脫一隻傻了吧唧的鄉村土狗。

封無境惋惜地蹲下身,盯著眼前的土狗:“你打算什麼時候變回去?”

符離:“汪!”

封無境語重心長:“你是本座的坐騎,你是六界最凶悍的魔狼,你能不能不要學狗叫,你這樣很給本座丟麵子,你明白嗎?”

符離:“汪汪!”

封無境:“……”

封無境覺得他的脾氣變好了。

在這幾日和顧琅清的相處下,他似乎不像記憶裏那樣的陰晴不定變幻莫測。

封無境從地上站起來,迎著日光下山。

符離是他的坐騎,獨屬於魔尊的坐騎。

魔狼生於魔界荒野。

魔界荒野,廣袤無垠,四下無人,天空無陰晴,常年都是灰茫茫的,鮮少有人踏足其中。其中滋養了各式各樣的魔界凶獸,互相製衡,相安無事,荒原自成了一個平衡體係,優勝劣汰,自然規律。

曆任魔尊定下規矩,魔修不得幹預魔界荒原,獵殺荒原魔物,故而千年以來,荒原太平。

設立了規矩,對荒原魔物心懷不軌的魔修盡數被誅殺,大家都以為荒原將會一直保持太平。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席卷了魔界荒原。

按理來說,除了六界當中最脆弱的人界,其他五界都很少會出現瘟疫這種東西,畢竟法術在手,什麼疾病無法醫治。

許是由於魔界對荒原的管轄太過放鬆,任由荒原魔物自生自滅,直到瘟疫蔓延席卷,侵染了大半的魔界生靈,大家才對此引起重視。

但是為時已晚,侵染了瘟疫的凶獸一頭接一頭的死去,除了。

——遍體灰黑,凶猛至極的魔狼。

在這場聲勢浩大的瘟疫中,魔狼體內竟是自己滋生出了一種足以與瘟疫毒素對抗的物質,護佑著整族魔狼在這場天災中幸存,目睹了整個荒原的凋零。

直到最後,荒原生物全然消亡殆盡——隻餘魔狼。

魔狼在廣袤草原肆意奔馳,在荒原大地嚎叫發狂。人們發現,魔狼百毒不侵的身軀之內,似乎還滋養出了一種別的東西。

這種東西叫作暴虐的生存欲。

魔狼本該追逐嬌小的綿羊,本該躲避凶惡的獅虎。

瘟疫過後,他們失去了他們的敵人,卻也失去了他們的食物。

魔狼不能以草為食,他們隻能食肉。可哪裏有肉?

想通了這個問題的魔修們全身打了一個寒顫,看著魔狼在荒原中自相殘殺,啃食同伴皮肉,肉塊與碎骨隨處可見。

如同最毒的蠱蟲一般,魔狼們為了活命,隻能戰鬥。

戰鬥欲在它們體內狂暴滋生,它們變態地撕咬著,將一切能吃的都吞食下肚。

同伴的自相殘殺比瘟疫席卷更加可怕,等待魔界荒原的,隻有生靈塗炭。

狼群這麼廝殺了百餘年,終於分出了勝負。

那是暗無天日的一天,漫天的風沙碎石,塵土夾雜著血腥,枯草叢生。

魔界荒原中的最後一匹孤狼,站在山峰懸崖,空無一物的原野之上回蕩著它尖銳的咆哮,像是在宣讀專屬於它的勝利宣言,浩蕩地回響了長達三天三夜。

魔界眾人聽聞這個消息,心下恐慌至極,能夠睥睨所有荒原之物的孤狼,身上具備的該是多麼驚人的力量。

然而,在眾人的震驚之下,一襲紅衣大笑著撕扯開荒原封禁,背影決然,帶著不可一世的自信與孤傲,踏入了烏煙瘴氣的魔界荒原。

與那匹魔界孤狼——決鬥。

魔尊在魔界荒原待了三個月。

一人,一狼,一起待了三個月。

無人知曉那三個月發生了什麼。

人們隻知道,三個月後,荒原封印再度被強大到可怕的魔力一把撕開,紅衣男人大笑著,走出了身後荒涼的草原。

男人身後跟了一頭魔狼,魔狼渾身是血,見到等候在外的眾人當場便發了狂,狂嘯著嘶咬而上,不幸的魔修當下便被咬斷了脖頸,命喪黃泉。

情況好一些的,手上或是腿上被魔狼的尖牙利齒撕開了一道巨大裂口,他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洶湧的魔力在向著裂口之外噴薄溢出,卻是怎麼也止不住,直到魔力散盡,體內空虛無度,淪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傷口這才徐徐止血,結痂。

後來人們才發現,他們不僅一朝散失了修煉十餘年練出的法力,被魔狼咬出的醜陋傷口亦是無法消失,在他們身上烙下一個永痕粗鄙的印記,日夜提醒著他們曾經經曆過什麼可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