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十三年春夜,她站在慈安殿的閣樓上,聽見春雷陣陣。
雷聲和來人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一聲聲提醒著她,屬於她的時代,要結束了。
“皇後娘娘,該上路了。”大太監端著一杯鴆酒,慢慢走近。
太傅攜王侯叛亂,而昏君無能,竟屠裴將軍滿門,將人頭贈予對方以示安撫。誰料對方依然一路攻到都城,兵臨宮外,韓知景竟還抱有幻想,以為祭出裴家最後一條命就能換他們退軍。
這最後一條命,就是她,裝懵懂無知血洗後宮,涉朝亂政的裴姝。
傅家和裴家,是多年互咬的兩虎。幾年前,她一步步處心積慮登上後位,陪伴君王,讓裴家一手遮天。再過十幾年便可成為太後把握朝野,誰知傅家那紈絝小兒聯手王侯一夜之間兵抄十城,甩給他們從一開始便扭轉不了的敗局。
“韓知景為什麼不來見我。”她不接酒,看著宮門外燈火無數,層層包圍。
她心狠手辣除盡阻礙,陪他步步登帝。年少時白首的誓言,換來今日一杯冷卻的鴆酒。
大太監不知該不該說,陛下現在急著在寫降書,隻準備著等下和她的人頭一起送到對方手裏。
“韓知景,你睜大眼睛看看,看見了嗎,這是我送給你的江山!”她在閣樓上喊的聲嘶力竭,宮中一片寂靜,大太監沉默不語。
她十八歲就嫁給了韓知景,助他殺皇兄,定江山,破漠北。凶狠殘忍的名聲,都是她來背負,韓知景照樣明月清風,一點血都濺不到他身上。
“這酒,是放了多少毒啊。”她輕笑一聲,盯著那濃的不成樣子的酒。
大太監不緊不慢地答道:“陛下想讓娘娘,早日結束這痛苦。”
早日送她的人頭去求和。
“記著,我裴姝乃將門之後,是為國而死的。”她說完,便冷笑一聲,早已準備好地踩上台階,一躍而下。
百尺高樓,她紅衣下墜,正巧宮外叛軍剛撞開宮門,蜂擁而進。
她聽見自己身上白骨具斷的聲音,看著鮮血一點點從身體裏源源不斷流出,暈染地麵。這深宮,她算計了一生,到頭來敗給了薄情帝王。
有人從最前麵的馬上翻身落地,緩緩踏入她的鮮血之中,蹲下身撫摸著她染血的青絲講話:“別來無恙啊,皇後娘娘。”
她已經看不清對方的臉了,卻還是死死瞪大眼睛。
“這盤棋,我們下了太久,該結束了。”他輕笑一聲,一揚手,千軍萬馬從她身邊踏過,火把在整個皇宮裏攢動,“你看啊,是我贏了。”
那雙帶著早春寒意的手,慢慢合上了她的眼睛,也結束了她這草草收場的一生。
“小姐,這是大喜的事情,你怎麼哭了啊。”
她在一片黑暗中,聽見小丫鬟阿碧的聲音。
劇烈的咳嗽聲之後,裴姝睜開眼,看到自己一身華衣坐在涼亭裏,麵前夏荷滿塘,滿耳蟬鳴聒噪。
阿碧,不是在韓知景下旨火燒裴府的時候,誓死坐在裴姝從前住的小院裏不肯出來,後來連一把灰都沒有留下了嗎?
四周青山碧水,魚戲蓮葉間,楊柳岸上人來人往,遠處是皇都的亭台樓閣。
她似乎,在一個仲夏的晴朗日子裏,重生了。
“我剛才,做了一個很悲傷的夢。”裴姝低頭擦去臉上莫名其妙的淚水。
夢裏,她孤身一人,心如死灰地把自己葬在了寒意料峭的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