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筠垂了眼。驚蟄把手裏拈了半晚上的茶杯放回瓷盤裏,站起來蹭到鍾筠眼前,“怎麼不理我?”
兩人站得近,他定定瞧著眼前的人,沒吭聲。
張銳說的話真真假假,但是陣圖與無妄間分不開幹係的事恐怕是真的。不說實話是想著蒙過他,把責任全推給柳喆任,自己指不定還能留條命在,但他沒必要在與自己利益不相關的事情上吞吞吐吐。陣圖的事已經揭到明麵上,於情於理他都不會替柳喆任遮掩這圖的來源。如果事實對他有利,傻子才會不說。
他問,“他說的人,你認識嗎?”
“嗯,”驚蟄點頭,語氣十分幹脆和理所應當,“當然認識啊。”
那麼從少府監韓曄燃香到林中布陣,無妄間要他的命應該是真的……倒不奇怪。否則何以解釋寒潭邊他沒應聲也會落水?這實際上是同一件事。
驚蟄究竟在此事中扮演的什麼角色?
倘若她與這些人站在同一邊,沒必要贈他香囊幫他去除夢魘,又在幻境中傾力相救。這豈不是多此一舉,與原本的打算南轅北轍?
但如果這隻是放給他的餌呢?她在璟都中曇花一現,到了此刻都沒有亮明身份,實在是城府太深。
她問他打算把她送到刑部還是大理寺,這是一種先發製人、以退為進。因為兩個人都清楚,至少明麵上,她在這件事中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鍾筠眸色驟深。雖然不太願意這樣想,但他不得不承認,向來救命之恩最難忘卻。如果能借著這個設計得到他的信任,那麼日後就算僅憑她一個人,也能輕而易舉地獲得所圖謀的一切——無論那是他的性命還是鍾氏所象征的其他。
驚蟄唇角噙著笑仰頭同他對視。她眸色略淺,琉璃似的流光溢彩、風情瀲灩。那裏麵坦坦蕩蕩,沒有恐懼,也沒有慌張。
他隻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太危險了。鍾筠摩挲著劍柄心想。
驚蟄見他不說話,更肆無忌憚了。她挑眉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猶豫了不是?很會憐香惜玉嘛。”
鍾筠指尖一頓,依舊神色不明,淡淡地看她。那目光裏有種審視意味,張銳嚇得要死——有幸見過的人都嚇得要死——她卻不怕。
嗯驚蟄想,我應該害怕。但是實在怕不起來。真是色令智昏。
“還是怕我跑了?在想我能跑去哪兒?”驚蟄又道,“那你恐怕猜不著。我向來沒個定性,自己其實也猜不著的。”
“不會要在此處就結果了我吧?說好的憐香惜玉呢?”她佯作驚恐,“剛剛是誰說寺中不宜見血的?可別是自己忘了吧?”
鍾筠聽著她越說越離譜,突然低笑了一聲。他隔著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感覺到她腕骨清瘦,又看著她的眼睛溫聲道,“你跟著我。和你沒關係,和刑部大理寺也都沒關係。”
鍾府的公子生得好,眸色是深沉的,冷淡時格外有威壓。但映著一點昏光專注地看著什麼人時,能透出十足十的溫柔深情,還憑空多出三分克製又難抑的繾綣。
這個眼神,這個聲音。驚蟄雖然早已領教過,到底還是腦子裏一空任他牽著,閉了嘴。
她一直空到鍾筠把她送回院外。鍾筠怎麼交代的釋照,怎麼安排的張銳,她全都聽見了,但一句也沒聽進去。
鍾筠一手提著風燈,一手握著她,示意她叩門。驚蟄木著臉抬手。
杜幼清提燈來開門時愣了一瞬。鍾公子長身玉立,隔著衣袖握著驚蟄的手腕倒真像是一對相攜而立的璧人。他含笑朝她頷首,“晚膳之後有事耽擱了一陣。我送她回來。叨擾杜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