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允白將車停在小區樓下時,天已經將將擦黑。灰色的天光籠罩住半新不舊的小區樓房,次第亮起的零星燈光就點綴其中。
分明是再尋常又熱鬧不過的煙火氣息,可落在蘇允白眼裏,卻像是一腳踩了空,讓人心裏空落落的。
蘇允白半倚在方向盤上,靜靜出神。
儀表盤上的燈光很快自然熄滅了,暮色四野而來,將將把蘇允白淹沒之前,有人在她的車窗上敲了敲。
蘇允白下意識轉過頭。
樓下的鄰居劉嬸隔著一道車窗看她:“真是你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飯了嗎?你外婆……”
話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蘇允白的外婆三個月前被查出得了肝癌,是晚期,發展得太快,人很快就沒了,連後事都已經辦完半個月了。
這會兒故人的名字重提,不止是蘇允白沒走出來,連劉嬸都有些恍惚。
蘇允白勉強笑了下,道:“我剛下班,來整理一下我外婆留下的東西。”
她說著下了車,這才發現劉嬸腿旁還站著一個小男孩。
這是劉嬸的小孫子,小名叫壯壯。
見蘇允白看過來,壯壯咧開嘴笑,十分開心的樣子:“白白姐,是白白姐!”
劉嬸瞪他:“說了多少次了,叫姑姑。”
蘇允白擺擺手:“您別唬他,大了就懂了。”她這麼說著,又對壯壯笑了笑,伸手想摸摸他腦袋,想到自己重孝在身,又作罷了。
她看著劉嬸:“您這是帶壯壯消食呢?”
劉嬸應道:“可不是呢嗎?臭小子脾氣大,一天天的不愛著家……”
兩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一邊說著話一邊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蘇允白的家在小區的最裏頭,從停車場到家,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走道。這個點雖然不算早了,但街坊鄰居都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人情味格外濃,晚飯後的這個點兒正是大家閑聚、閑聊的時候。
蘇允白跟著劉嬸走過去,一路上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叫了個遍。
等到她們一行三人看不見影子了,人群靜默了小半晌,有人唏噓道:“蘇老師雖然命不太好,可不得不說,人還是有本事,看她培養出來的允白就曉得了。大學教授呢!頂體麵!”
閑聊的話題於是轉移到蘇老師的家事上。
蘇老師就是蘇允白的外婆。老人家當了一輩子老師,本名未必被人記住,但蘇老師這個稱呼倒是街坊鄰居都認的。
有人就說:“允白是體麵,可這運道……哎!蘇老師多好的人,忽忽然地就走了。允白又是她養大的,跟她最親。這猛地一下子,允白估計得難受老久。”
“允白的親緣是差了些。她跟她親爹媽兩頭都不親厚,以後可就得孤身一人了。”
“這話說的!人家結婚了,丈夫據說還很有錢,小家庭在那呢,怎麼就孤身一人了?”
“說到這個,允白的丈夫,我這來來回回都聽過好多次了,到底什麼樣兒啊?”
“就是啊!允白結婚得有兩三個年頭了吧?怎麼總是她自個兒回來看蘇老師?她丈夫呢?怎麼總沒見著影?”
有人就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我聽說啊,小倆口感情不太好……”
話裏話外,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可能是這話有些刺耳,當下就有人反駁道:“你這話又是擱哪兒聽說的?就允白這人材,跟誰都能過好日子!瞎白話啥呢?碎嘴人家小兩口感情不好能掙錢咋的?
“再說了,允白不是總接蘇老師去她那邊嗎?小兩口感情要是不好,你看允白敢天天這麼體貼她外婆?”
有人就打圓場道:“現在的年輕人,情情愛愛的,不是咱們以前那套了,未必就是咱們以為的那回事,也別瞎猜了。
“不過允白那丈夫……姓霍吧好像?估摸著的確很少來這邊?”
“這事得問我!是姓霍。小霍雖然不常來,但也不是從沒見著過人。最近的那次就是蘇老師辦後事的時候。
“我倒是看仔細了,旁的不說,長得特精神!樣樣兒體麵,說話也利索,跟允白很登對!
“就是跟咱們不太像一路人。人往樓道裏一站,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我都不太敢應……”
一群人笑著說誇張。
有人接著唏噓:“現在這年頭啊,說什麼都是虛的,還是得有個孩子。這有了孩子,一個小家就起來!不然說到底啊,還是孤零零的……”
“很是很是。別的都是虛的,要孩子可是個大事……”
絮絮叨叨的。
這樣的閑話,蘇允白雖然沒親耳聽到,但大抵也能猜到幾分——話題不管怎麼轉,最終都會歪到成婚生子上。
尤其是生子。
蘇允白結婚後,已經多次被霍家的長輩,甚至是這邊的街坊鄰居探聽過這類消息了。
偶爾蘇允白會覺得世事荒謬。婚姻、家庭關係、下一代……好像身邊的所有人都很關心這些事。
除了他們自己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