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何必至如今(1 / 2)

天啟三年,京城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

許嵐夕順著城牆走過,手指劃過青磚,肩膀上簌簌堆了一層薄雪,衣裳單薄,卻是仿佛一點也不覺冷。金枝拿了件豔紅色的大氅給她披上,又被她一把推掉。

金枝歎息一聲。

自從小產之後,皇後娘娘就一直鬱鬱寡歡,精神不振。金枝低聲勸道:“皇後娘娘,天冷啦,進去吧。”

許嵐夕卻隻看著遠方的一處梅林,潑天的紅,素雪中妖冶怒放。不遠處就是安南王府,此時早荒廢多年,院內都是枯枝腐葉。

那是李寒湘娶她的地方。

金枝見娘娘看出了神,心下酸楚。娘娘才小產幾日,陛下從未來看過,倒是抬了端妃做貴妃,現下同貴妃一處熱熱鬧鬧的,宮裏處處貼紅掛彩,喜氣洋洋。

許嵐夕長歎一聲,她身形消瘦,麵色如從地底爬上來的幽靈般蒼白,仍是看著遠處:“金枝,把我師兄的牌位取來。”

金枝領命去了。

到皇後寢宮,帳旁布了一座小靈堂,燒了一圈白蠟,白綾橫掛。

金枝抱了那牌位返回,心下憤憤不平。

陛下原本就知娘娘的師兄替娘娘擋了箭,這才喪了命。平日裏逢了那位師兄的忌日,娘娘都要大哭好幾回。

陛下偏偏薄情冷血,一看娘娘宮中掛了白,便往端妃宮裏掛了紅,偏偏還是在娘娘小產之時。

金枝快步走上城牆,看到邊上那一抹弱不禁風的身影,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搖搖欲墜。

她加快步伐。

許嵐夕卻是笑盈盈地站在那等著,接了牌位,籠起衣袖擦了擦。

金枝適才遇見了陛下身邊的張公公,看了許嵐夕一眼,欲言又止,有些哽咽:“娘娘,陛下讓奴婢給您傳了個話,十年前陛下送娘娘那支金釵,讓娘娘轉交給張貴妃。”

許嵐夕低笑,從前她該去與他吵吵嚷嚷,隻是現在是真的累了,心如止水,不起波瀾。

她卻忽然回憶起平生來,好像要把過去的時光都走一遭。

她自小身子弱,便被送到外祖父居住的青州的一處道觀寄養,學了點武藝,回來時曬得黑黑瘦瘦,像從煤炭裏鑽出來一樣。

第一次見到李寒湘,是在一場詩會上。她糙日子過慣,生性跳脫,未等丫鬟為自己收拾打扮,便偷溜去了那賓客雲集的詩會。

到了那處,見男男女女來來往往,衣香鬢影,華冠麗服,倒也絲毫不怵,隻如個小猴一般鑽來鑽去拿了桂花蒸栗糕吃著。

到了詩會開始,人人落了座,倒是聽見旁邊幾個紈絝議論起她臉黑來,隻說那鎮國侯府嫡小姐怎生得那般模樣,絲毫比不上她庶姐。

她本對容貌不甚在意,聽聞旁人議論才上心了幾分,又是臉皮薄的年紀,隻噙了眼淚離席。

到一灣潭水旁蹲了,伸頭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臉黑,轉頭眼淚便掉下來,吸了吸鼻子。

旁邊有人遞過一方錦帕,那手是很好看的,白皙修長。人也很好看,青蔥的年紀,挺拔如雨中青鬆。

“旁人言語,不必在意。”

她知曉了他叫李寒湘。

她隨了他回席,擦了眼淚坐到他身邊。詩會上公子小姐們開始互相贈詩,幾乎每家姑娘都得了一首,獨她沒有。

落寞間,李寒湘已立在她身旁,交了頁書稿給她,眉眼含笑。

書稿上用黏糕黏了一支紅梅,清新雅致。

她也得了眾位姑娘的羨慕。人人都想得他的詩詞,他人中龍鳳,郎豔獨絕,自然是世家小姐們的夢中情郎。

後來,她也知道了他是安南王世子。

此次初遇便令她怦然心動,黏了他去。他卻對自己漸漸厭煩起來,躲避不已,一見她便沒什麼好臉色。

她漸漸發現,他可以送自己一首詩,但可以送自己庶姐一本抄錄的詩集。他和庶姐,才子佳人,一個風流俊秀,一個秀外慧中,頗為登對。

他對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伸出手,與庶姐則是兩片荷葉同在一片池塘。隻她在岸上對那支梅花念念不忘,隔著渺渺煙雲暗暗窺視著,直到黃昏被切割,星光也要潰逃。

那時聖上下了旨,令李寒湘和自己成親。她心裏存了一萬分的高興,風風火火地拉著丫鬟挑選喜服布料和珠釵去了。她

回來後,她才知道李寒湘一哭二鬧三上吊,卻是氣暈了。

新婚之夜,她絞著帕子等了一夜,紅燭都燒盡了也沒人來。翌日清晨,丫鬟才告訴自己,庶姐昨日騎馬摔到了腳,李寒湘馬不停蹄地去看望。

他便在新婚之夜跑去了她的娘家。

成婚後,他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她為他縫補好的衣服被他扔給仆役穿,她泡好的茶被他故意倒掉,她碰過的茶具被他拿給鳥兒做飲水碟。

有一天,她忍不住,對他說:“我嫁給你了,你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