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也許真有來生。
胡蝶半夜醒來,回想自己做的這一場夢。
夢裏,楊嘉一摟著她,兩個人就躺在席夢思上。楊嘉一和她走上了婚姻殿堂,他們在夢中慢慢攜手衰老,身邊還有一對小孩兒。小孩兒抽苗似得成人。她與楊嘉一站在那裏,看著孩子們成家立業。
後來,一道閃電劃過。
胡蝶醒來。
楊嘉一在她眼前,可她卻觸摸不到半分他的靈魂。
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健康狀態正在急速消耗,她能陪他多久呢?
再多一天也好。
難得胡蝶沒有困意,睜著雙眼等來了天亮。
胡蝶見楊嘉一的眼睫開始顫動,輕輕落了一吻。
“這麼早就醒了?”楊嘉一含糊著聲音問她,繼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嗯,今天精神超級旺盛。”胡蝶提想法,“陪我去一趟理發店怎麼樣?”
“嗯?”楊嘉一徹底清醒過來,加上昨晚翻行李箱發現胡蝶很久沒動的護發產品,不由得問:“怎麼突然想去理發店?”
“我想……”胡蝶用胳膊撐起身體,“剃個光頭。”
楊嘉一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蓋住胡蝶脊背。
胡蝶補充道:“昨天我和你說了很久,說完,我感覺自己的執念其實沒有那麼深。”
其次,她很想很想毫無執念地走。
“好。”楊嘉一翻身起床,先幫胡蝶穿上衣服,“一會兒吃完飯就去。”
“嗯。”胡蝶順著楊嘉一的力度趴在他懷裏,“讓我抱一會兒。”
楊嘉一以為她是困了開始撒嬌,安安靜靜讓她抱了下。
胡蝶小聲喘了幾口氣,等力氣恢複,才撐起自己的身體。
吃完早飯,胡蝶的力氣恢複了一些。
經過潮哥推薦,兩個人選了一家看起來挺靠譜的理發店。
一進門,就有妹子相迎。
“小姐姐是洗頭還是剪發呢?”那人問。
胡蝶:“剪發。”
“是要哪種風格類型呢?”女孩兒正要去取造型書,被胡蝶攔住。
“不用那麼麻煩,我…剃個光頭就好啦。”
女孩兒靜默地看了胡蝶一眼,隨後,又保持著笑容:“好的,小姐姐稍後。”
當嗡嗡作響的推子放在腦袋頂上,胡蝶閉上了眼睛。
臉頰兩側感受得到掉落的頭發。
很快,腦袋上也感受到了泡沫在塗抹,小小的刮刀在清理小黑茬。
整個理發過程中,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來詢問。
很安靜,安靜到能聽見發絲落在地上的聲音。
“好了。”理發師用小刷子將她脖頸處的小頭發掃走。
胡蝶睜眼,看見自己鴨蛋一樣的腦袋,忍不住笑出聲。
“咳咳。”楊嘉一在造型師身後站著,出聲。
造型師走開後,胡蝶才在鏡子中看見楊嘉一的模樣。
這下好了,兩個鴨蛋。
胡蝶撲哧撲哧掉眼淚珠,說話也跟著抽抽:“怎麼你也變成光頭了!”
楊嘉一走到胡蝶身邊,彈了自己一下,又轉手彈了一下胡蝶腦瓜崩,“兩個光頭看著才靈光一點。”
“胡攪蠻纏。”
“哪裏胡攪蠻纏了?你想想,要是在黑暗中,我隻能看見你在發光,你看不見我怎麼辦?”楊嘉一小聲逗她。
“……”
胡蝶抿著嘴巴,楊嘉一抽了一張紙幫她拭去眼淚。
楊嘉一說:“好啦,不哭了。一會還要去潛水。”
胡蝶悶悶嗯了一聲。
她想去看看,昨日潮哥趁楊嘉一上廁所時告訴她的,屬於她的驚喜。
潛水館的珊瑚,全部都是楊嘉一在短短半月之內設計、投資、不斷試驗後造出的人工珊瑚群。
她記得楊嘉一曾經說過,他們沒法去國外看漂亮的珊瑚群。
所以,楊嘉一給她造了一群屬於她的珊瑚。
潮哥說,那群珊瑚擺放好還有個藝名——
叫:永不失落的繭。
可惜的是,她好像,看不到那群珊瑚了。
-
一周前,她是被邟市人民醫院專車送回安城的。
她暈倒在潛水館更衣室。
額角磕在更衣間的鐵皮門上,劃了挺長一道疤。
回到安城,洪主任開了一次緊急會議,勉強將胡蝶從死神手裏搶回來一瞬。
胡蝶再也沒下過床。
不過楊嘉一聽她的,再次住院將人安排在普通病房。
胡蝶昏迷三天,睜眼的時候,病房裏隻有一個患癌的小姑娘。媽媽陪在身邊喂飯。
再一扭頭,就見到楊嘉一在旁邊趴著睡著。
這一切,都好像一場夢呀。
天光乍亮,一切聲響都震耳欲聾,仿佛靈魂早已出竅,隻是還有執念……
房間一會兒熱得人心焦,一會冷得人發顫。
楊嘉一日日給她變戲法般熬不同種類的溫補粥,偶爾能吃幾口,後來再怎麼想吃,胃裏都在抗議,灼熱得像是煙火在燃燒。
醫院隻能給她打營養針,像竹竿一樣的手臂短短幾日留下了好多針孔。
胡蝶睡了醒,醒了睡。
偶爾和病房裏的人聊會天,這就算最大的活動範圍了。
紗窗外的蝴蝶奄奄一息,它的觸角已經被扯斷,身體很重,掛在紗網上。
一頓飯的光影,胡蝶再次被送進搶救室。陳子衛得到消息也從公司趕來,陪同著楊嘉一在外等。
護士抵開急救室最外層的門,她出來拿藥,順便將病危通知書交給楊嘉一簽字。薄薄一張紙,白得像雪,這是楊嘉一第四次麵對胡蝶的死亡。他顫抖著手簽下自己的名字。也許是因為他太過於年輕,護士問他:“她有沒有直係親屬?”
楊嘉一搖頭道:“我就是。”
護士多多少少聽說過胡蝶身邊有個小男友的八卦,點頭,收好通知書又進去。
紅色的燈刺眼,像血。楊嘉一閉著眼睛在心裏向上帝、向佛祖祈禱。再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也好。讓他見胡蝶一麵,再給她做一頓飯,唱一首歌
三個小時不長不短,急救燈滅掉的那一瞬間,楊嘉一衣服後背就像是被水侵染過。
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肺部。每次的搶救不過就是在有限的時間內為胡蝶續命。洪主任脫掉手術服,將他拉到一邊說話。
胡蝶還沒醒,陳子衛跟著推車先行一步回病房。楊嘉一心髒狂跳,略有安穩,但依舊不平。
洪主任先是摘下眼鏡,用衣服角擦了擦,然後拍拍楊嘉一的肩膀,“就是這幾天的事……哎,節哀。”
楊嘉一知道結果,但先前活著的每一刻他都存著僥幸。昨日的美好依然還能在眼前重現,今天胡蝶就變成了死亡名單上的既定人員,一隻折斷翅膀再也跨不過重重山的蝴蝶。
胡蝶在床上安靜地躺著。
圓圓的腦袋像個鴨蛋。
兩個人的鴨蛋腦袋貼貼,楊嘉一悄聲道:“我們又躲過一次。真棒,等你醒來,我們再去遊樂場。昨天你就說想去,是我沒安排好,還害得你受罪。對不起呀,胡蝶。”
胡蝶額上的溫度已經不是正常人的體溫了。最近楊嘉一最近一直注意著,她的體溫開始失衡,忽冷忽熱。所以,病房的櫃子裏放著冬夏兩季的衣服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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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胡蝶會將日子過亂,穿著短袖在廊上溜達,還好奇得問他怎麼外麵在下雪?難不成有冤案六月飛雪?
楊嘉一牽住她的手,刮刮她的鼻子,帶著寵溺說道:“是,好大的冤案。”
“是什麼?!”胡蝶眼睛亮閃閃。
“有一個姓胡名蝶的姐姐,今天沒有給她男朋友早安吻和午安吻。”
“”胡蝶最近腦袋反應慢,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楊嘉一!你膽子好肥!”
楊嘉一帶著她,慢慢溜達到走廊盡頭。趁著她還在嘴裏喃喃細數他的過錯,低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胡蝶的眼角輕飄飄劃走一顆淚。
楊嘉一伸手抹去:“不要哭,會變成醜八怪。”
胡蝶哼聲:“我們已經是了。”
楊嘉一笑了,他的光頭碰碰她的光頭,在清晨陽光出現的第一瞬間,他擁抱住了麵前的人。陽光和煦,外麵正在化雪,風吹來很冷,可兩個人的心滾燙。
地上纏綿了一對影子,自私地緊扣,將對方融進自己的血液裏。仿佛這樣,才是他們以為的永恒。
胡蝶睡著那段時間,學校領導過來看了看,封如白也來了。楊嘉一對他倒沒有初次見麵時的敵對。過去這麼久,有些事情也看淡了許多。
原本醫院外還蹲守了幾個狗仔,都被封如白請走。如果胡蝶醒著,肯定還會冷嘲熱諷幾句,都是筆杆子能吞人的怪物,在醫院門口等著她死,好寫出一篇驚世駭俗的文章震蕩一下文學界。
隻可惜胡蝶不會讓他們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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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很難得,今天是個好天氣。外麵沒有下雪,隻是早晨很冷,可這也彰顯出中午一定很暖和的事實。
胡蝶睜開眼睛,看見楊嘉一趴在她手邊睡得正沉,她就沒動。靜靜垂著眉眼看他,看他和自己的同款光頭,看他高挺的鼻梁,紅潤的嘴巴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拿手去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