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夜,越往西北走,城鎮之間的距離逐漸拉長,黑夜似乎也來得更晚了些。
西方還有寸縷紅霞低沉,夜間起了風,裹著幹燥的泥沙漫天飛揚。
趕路的隊伍趁著夜色未臨,找了塊平坦的空地紮營,約莫再有兩日的路程他們一行人便能到達祁州。
“方立,叫你送的信,究竟送出去了沒?”這一路上方佑寧的眉頭沒有一刻舒展,原本光潔的臉上沾染了不少路途中的黃土,月白的長袍也襯得發了黃。
方立將馬拴在一旁的木樁上,應道:“二公子,早就送去了,算算日子,信使都能回揚州了吧!”
方佑寧看著前頭停駐的馬車,心頭逐漸湧上一股怒意。
自出了潁州後,他就整日左顧右盼,這都走了八日了,也不見祁州營來人,害他日夜提心吊膽,憑空消瘦了一整圈。
“生火吧,等到了祁州才叫紀濂好看。”方佑寧跳下馬,拍了拍身上堆積的塵土,簡單環顧了下四周。
此處地勢空曠,樹高葉闊,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河蜿蜒而過,適合紮營。
他本想連夜趕至樓莊,又擔心車上那位姑娘受不了路途的顛簸,便臨時決定就地紮營。
前頭的馬車裏亮起了油燈,阿蓮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身旁的丫鬟小桃提起一旁的水壺倒了杯水遞過去:“姑娘,喝點水吧。”
阿蓮聞聲睜眼,正好對上小桃擔憂的目光,她知道這小姑娘一路上都不得安穩,便柔聲安慰道:“你別擔心,我沒事的。”
小桃六歲就跟在了阿蓮身邊,至今也不過十二歲,自她知道姑娘要被送往祁州,便時常偷著抹眼淚。
“姑娘,您不害怕嗎?”
這話她早就想問了,關於那位“鬼麵將軍”的傳聞,她也從別的姑娘那裏聽說了,但卻害怕姑娘傷心,便一直忍著沒有提及。
眼看著離祁州越來越近,她心中的這份憂慮便越來越重。
“怕什麼?”阿蓮明知故問。
“鬼麵將軍。”小桃低著頭小小聲說出了這個詞。
雖說姑娘並不是尋常嬌弱的閨閣小姐,但她終究是沒有離開過揚州,也從未與外男有過接觸。
去年家中突遭變故,姑娘被罰入教樂坊,好在懷玉媽媽出手及時,沒讓姑娘在那醃臢地停留。
雖說楚康坊也是揚州城有名的花樓,但卻比教樂坊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楚康坊的姑娘們在十六歲之前隻需耐心修習各類技藝,等到了十六歲便能參與論芳華。席間,若是有人出價買下,至少能得一個歸宿,不必再拋頭露麵討眾人歡心。
小桃本以為懷玉媽媽會看在老太爺的麵子上替姑娘找個好歸宿,沒成想轉手就將姑娘賣了出去。一想到姑娘以後要伺候這麼一個可怕的將軍,她就忍不住想哭。
阿蓮看小桃神思略有恍惚,像是害怕極了,便拉過她纖細的手在掌心握緊,道:“別怕,有我在呢。”
這話似乎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她甚至能感受到小桃在微微發著抖,她趕緊將小桃攬入懷中,道:“傻姑娘,紀將軍駐守邊關多年,必是正直剛毅之人。外界傳聞多是以訛傳訛,不可輕信。”
也許是因為祖父也曾沙場征戰的緣故,她對這個傳聞中的“鬼麵將軍”並沒有任何懼怕。
小桃將整張臉都埋在了阿蓮胸前,悶著聲音道:“可是她們都說‘鬼麵將軍’凶狠殘暴、殺人如麻,抬手便能取人首級!她們還說,這位將軍喜歡將活人吊在烈日下暴曬,要活活餓死,渴死,吊死!”
小桃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拚命往她懷裏鑽,她垂眸深思,片刻後,輕撫著小桃的後背說道:“五年前,北狄大旱,糧食減產又逢北狄王病重,北狄王子莫赫麟揮師南下,大肆侵擾大梁北境。邊境百姓突遭戰火,不得不逃離家園,不少人還未來得及出城就被北狄士兵圍堵在城內活活燒死。”
小桃心頭一驚,身體猛地顫了一下,阿蓮收攏懷抱拍拍她的肩頭,繼續說道:“別怕,是紀將軍帶著祁州士兵將北狄人阻隔在了康州城外,若不是將軍及時趕到嚴防死守,北境早就被北狄的鐵騎踏平。屆時,哪怕你我遠在揚州,也將不得安穩。”
小桃低著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好安靜聽著。
“那時候你還小,沒有聽過這些很正常,隻是我們到了祁州便不可以再隨意談論將軍。”她們現在身不由己,謹慎些總是好的。
小桃抬起頭定定看著她,似懂非懂點了頭,道:“小桃明白了,以後都聽姑娘的話,不會再隨意揣測將軍。”
阿蓮欣慰地笑,摸過她冰冷的小手握緊,試圖用自己的掌心向她傳遞一絲溫暖。
“阿蓮姑娘,可要下車走走?”車外傳來方佑寧的聲音,阿蓮方才的這些話,他也一字不差的全聽到了。
他有些驚訝,常人提起紀濂都會被那些傳言所誤,難得有個心思清明之人,還生得這般仙姿玉貌,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