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一對活生生的小鴛鴦哪!”那日老太太聽了不信,隔了幾日叫了鐵檻寺的靜虛師太來府裏細問,那老尼姑剛開始還百般抵賴,不肯咬出璉二奶奶,後來見躲不過才說了實話。賈母聽說金哥知義多情,不肯改弦更張,在父母逼迫下自縊身亡,守備公子也是個癡情的,聞知未婚妻貞烈枉死,跟著就投了河。
鳳丫頭竟為了區區三千兩銀子,就逼死了一對有情有義的小兒女,老太太聽了後老淚縱橫,隻道寵著鳳丫頭這麼多年,也不知她暗地裏為了銀子作下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
“老太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宮裏隔三差五打發人出來要銀子,那些大太監小太監,哪個是咱們能得罪得起的?現下二妹妹又選去了東宮……”璉二奶奶說到這裏時頓了頓,迎春入宮的時日尚短,倒沒人借著這個來打秋風,當下含糊帶過,“往後的銀子還不知從哪裏來呢?府裏兩位老爺雖是甩手掌櫃,可不是養著一屋子的小妾,就是聚了一大幫酸腐不堪的老爺們,哪一個能短了他們的吃穿?老太太平日又愛熱鬧,眼前總花團錦簇歡聲笑語的,難道沒銀子能樂得起來麼,還有寶兄弟和她們姊妹,哪個不是錦衣玉食養著?舊年又起了那麼大個園子,說是神仙洞府也不為過,使盡了姑老爺幾輩子積下來的家財,這些老太太都是知道的,往後還能從哪發財呢?”
王熙鳳見老太太屋子裏隻有鴛鴦一個丫頭伺候著,餘者不過是寶玉,探春,惜春和黛玉她們幾個姐妹,俱是再親近不過的自家人,當下口無遮攔,邊說邊哭,哽咽了半天後,又道,“三妹妹,林妹妹,我往日常央你們看賬本子,咱們家田地鋪子已變賣了大半,剩下的進項能有幾個錢,但開銷是一年比一年多,早就杯水車薪入不敷出了,我作這些事難道不怕陰司報應麼?實在是府裏缺銀子使。”
“鳳丫頭說得可是真的?咱們府裏真到這般境地了麼!”老太太聽了後大驚,珍兒璉兒他們修園子,還哄她說隻是銀錢一時不湊手,等過個一兩年寬裕了就把林丫頭的錢補上,如今聽鳳丫頭這麼說,竟然是早已寅吃卯糧難以為繼了。
探春聽後看了林黛玉一眼,主子們雖心知肚明修園子的錢從哪裏來,但從未明麵上說出來過,哪有人知道這國公府第竟隻剩一張皮了,見林黛玉垂眸不語,二哥哥在一旁頗有些手足無措,四妹妹臉上還一團孩子氣,正驚得呆若木雞,便知一個也指望不上,當下站起身來道,“我雖不管事,卻也知道花錢容易賺錢難,除了二嫂子說的這些,老太太且想想,咱們府裏的下人們,又是修園子又是開鋪子的,也不知暗地裏淘弄了多少銀子去,現下不單是賬房上沒錢,隻怕老太太的體己,也有一半當銀子花了。”
“老太太贖罪,二爺和二奶奶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才當了幾箱子應急。”鴛鴦本來替老太太捶背,聽探春把這事抖摟出來,嚇得忙跪在老太太跟前,二爺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才求到她跟前,老太太一把年紀了,又怎麼好驚動她老人家,隻道是先挪去急用,等寬裕了再贖回來,誰知開了這個頭便止不住了,不論什麼人都想從她手裏要點錢花,自大老爺在她這碰壁後才消停了,府裏人隻知眼熱,誰能體諒她每日提心吊膽。
“老太太明鑒,不論是我,還是鴛鴦,可有一個錢是花在自己身上的?還不是都為了府裏才出此下策。”王熙鳳跪著膝行到老太太跟前,哭得老太太六神無主,閉著眼淚流不止,隻當是老大倚仗著迎丫頭進宮,所以才在府裏蹦躂想掌家,不料他說的竟都是真的。
“老太太,亡羊補牢,其猶未晚。若隻顧眼前榮華,不思後事,終非長策。如今有大姐姐和二姐姐在宮裏,父親又蒙聖恩點了學差,珍大哥哥和璉二哥哥此番隨侍出征,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正是咱們家建功立業重振家門的時候,何必為了這些家務小事憂心至此。”探春見了不忍,不由出聲安慰道,從前雖富貴卻內裏空虛,如今府裏的爺們各有差使,不愁家門不振,“從前咱們家吃穿用度太過靡費,往後儉省些也就是了。”
“探丫頭說的是,主子們儉省些,下人們也不可縱著,除了宮裏的兩位娘娘,府上一應份例都減去一半……”老太太聞言長歎,果然探丫頭是個有遠見的,隻是再怎麼儉省,林丫頭的家財怕是要爛在府裏還不上了,原先想著反正是一家人不用計較這些,見政兒媳婦抬舉寶丫頭,還歎她看不明白,如今看來果然是老糊塗了,花了林丫頭的銀子,隻怕還指著薛家百萬家財呢。“真是難為你們了,你們太太身子不好,璉兒如今還膝下空虛,府裏往後就讓探丫頭操心吧,寶玉,玉兒,你們兩個也搭把手,不懂的就問你們太太和鳳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