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地間下起細雪,稀稀疏疏的,不仔細看難以發現。
寧王府偏僻荒涼的一處小院裏,兩個丫鬟圍著一個炭爐,其中一個往手裏嗬了口氣,雙手搓了搓,道:“今年可真冷,這臘月才開頭,就下起雪來了,往年都是快過年了才開始的。”
另一丫鬟道:“是啊,可真冷。偏偏今年上頭克扣王妃的俸祿越來越厲害,輪到咱們這裏,就隻剩幾斤炭了。”
“可不,從前咱們還能瞞下點銀子,買件厚實衣裳,現在連著兩月,連個銅板都沒見著了。”
“要繼續這麼下去,我就不伺候了。”
“砰”地一聲,門從外麵被踹開,出現在門口的人手裏端著一盆熱水,瞪著那兩個烤火的丫鬟道:“說這話也不害臊,從你們跟著我家小姐起,總共就沒伺候過幾天,想走盡快點,別等著過年!”
那兩個丫鬟仿佛沒看見她,一個從旁邊矮幾上的瓷碟裏抓了把瓜子磕著,一個伸手撥了撥爐中的炭,讓它燃得更旺些,同時笑道:“這有些人啊,就是不認命,主子一天寵都沒受過,還盼著哪天能翻身呢。”
嗑瓜子的接話道:“就是,從前要不是顧忌著她侯府小姐的身份,誰耐煩伺候她。現在麼,這寧王妃的名頭也不知道還能掛幾天,指不定哪天啊,就跟著她那個侯爺爹,一起被流放到邊城去了,聽說那裏可亂了。”
說著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你們!”端水的丫鬟氣得舉高手中的木盆,作勢要把熱水往她們身上潑。
“覓兒。”有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而後,在她身後多出一人來。
這人與端水的丫鬟是同一副打扮,她看了一眼屋內兩人,目光偏冷,看得那兩刁婢一時噤了聲。
王妃帶來的這個叫婉兒的丫鬟,她可是會些武藝的,要是同她打起來,她們肯定要吃虧。
婉兒道:“把水送進去,小姐跑了一天,肯定累著了。”
覓兒這才想起來正事,端著水經過她們時,裝作不經意,往上麵倒了些水,正燃著的木炭“嗞”地一聲,冒出一陣煙霧,揚起一陣白色的灰塵,嚇得那兩個丫鬟尖叫起來,起身就要去與覓兒撕打。
覓兒身後,也沒見婉兒動作,卻轉瞬就擋在兩人麵前,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們。
那兩凶婢嚇得臉色一變,以為婉兒要打人,趕緊搬出王爺來:“我們可是王府的下人,你若敢打我們,小心我告到王爺那裏去。”
婉兒目光看著她們,卻明顯走神,兩婢女對視一眼,趕緊出了門,不伺候了,自己被窩躺著不舒服嗎?臨走還把炭爐給帶上了。
覓兒瞪了她們一眼,“哼”了一聲,端著水進了內室,發現屋內沒人,倒是床上隆起一小塊。
她想著小姐平日裏是個愛幹淨的,今日未及洗漱,竟睡了過去,可見是累著了,不由有些心酸:小姐這些時日受過的苦可比從前十八年加起來的都多。
她輕輕走過去,將木盆放到床頭,柔聲喊:“小姐!”
床上,葉貞韻聽到這一聲喊,掙紮著想睜開眼。
她的意識早就醒了,外麵的爭吵也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可身體某處的疼痛耗盡了她所有力氣,睜眼這樣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她此時做起來卻十分困難。
她感覺自己陷在一個深沉的噩夢裏,身上蓋著的薄被散發出一股黴味,在寒冬臘月裏,讓人如同沉進水底汙泥之中。腐朽氣味本就讓人難以忍受,骨頭縫裏更是滲出森森寒意。
夢境很真實,葉貞韻本能地蜷縮成一團,可身體隻稍稍動了下,那仿佛從四肢百骸裏湧出來的疼痛,頃刻間聚於腹部,一瞬間劇烈起來,同時一股嘔意湧上喉頭。
這份痛才是最真實的,葉貞韻呻丨吟出聲,低喃著說了句“救我,我不想死。”
覓兒連喊了幾聲,都沒把人叫醒,忽然聽到這麼一句,頓時心慌。她搖了搖葉貞韻,聲音急切又擔憂:“小姐,小姐醒醒!”
葉貞韻被搖得更難受,那堆積在喉嚨處的嘔意快要壓製不住。她艱難地將眼皮掀開一條縫,隻看見模糊的人影,同時感覺到有液體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覓兒喊不醒人,心慌焦急加重一層。她將桌上燭燈捧了過來,放到床邊木凳上,一轉眼,看見葉貞韻嘴角溢出一線黑痕,以為是髒物,伸指抹了一下,有一點黏膩的觸感。
她愣了一下,湊近燈下看,那黑色中竟帶著一點紅,霎時嚇得麵如白紙,撲上去哭道:“小姐,你在流血!”
外間關好門窗的婉兒聽見她的哭音,頓了一頓,雙手無意識地緊握了一下,才轉身跑進內室:“覓兒,怎麼了?”
覓兒嚇得六神無主,看見她後稍稍心安:“婉兒,小姐她……她吐血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