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戈壁的北邊兒上,青山巍峨,壁立千仞,險要處,鬼斧神工的,像是劈開的一個口子,河水洶湧而出,漸漸寬闊,漸漸平和,慢慢地拐了個大彎兒,穿過戈壁,向西奔流,兩岸滿是高大的白楊樹,春天,楊花紛紛揚揚,飄落如雪,一片片、一團團隨波逐流。
這山叫哈拉山,這河叫楊花河。
河灣裏麵是一大片綠洲,綠洲邊兒上有一個小鎮,小鎮因河而得名,叫楊花鎮。
楊花河從小鎮穿過,一座大橋橫跨南北,這就是楊花河大橋,橋是用黑油浸了的紅鬆搭建的,遠遠望去,像一條巨龍橫臥在楊花河上,這橋也叫青龍橋。
天氣不錯,威武青龍橋上往來著牛馬,低矮的土屋上落著麻雀,老鴰在高大的白楊樹上做窩。
夕陽火紅的餘暉照著黃瓜架,老太太搖著草扇,老頭子叼著旱煙;男人一身汗臭,女人滿口蒜味。院子裏的破桌旁,門口的大石頭上,人們放肆地說著粗話,很響地隨地吐痰;豬在圈裏哼哼,小孩子在女人懷裏哭鬧,女人撩起衣襟喂奶,堵住孩子的嘴,繼續東家長西家短。
佳佳很煩,她漫不經心地走過一家又一家的門口,並不向誰打招呼。
“佳佳,聽說你要到城裏去工作,能帶上我麼?”張皮匠家的三丫頭玉芬兒追上來,氣喘籲籲地。
“進城工作,我還沒想好呢——你也想去,要知道那可是要高中畢業才行。”佳佳把“高中畢業”說得很重。
玉芬兒悻悻地站在路邊,看著佳佳漸漸遠去,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裏卻說:“你高中畢業,又能咋樣,怕你沒錢,就算有錢,你爹想拿給你,你哥哥嫂子也不會答應。”
“那不是老馬倌家的馬蘭花麼?進城上了兩年高中,名字也改了,叫什麼佳佳,改了名字身上就沒有土豆子味了?別跟這種人一堆兒,學不出好來,走,咱回家去。”
張皮匠的老婆玉芬她娘跨過一條小渠溝,繞過三堆濕牛糞來到玉芬兒身邊,拉著女兒回家去。
縣城裏建了個毛紡廠,發出告示來:向農村招工,要年輕姑娘,高中畢業,身材苗條,五官端正。隻要經麵試合格,交五千塊錢辦手續,就可進廠上班,轉城市戶口,轉了城市戶口,就是城市人了。
是不是到城裏去,佳佳還沒有想好,就是她哥哥嫂子不反對,她那馬倌老爹確實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佳佳走過楊花夢山莊,門口蹲著兩個高大的石頭獅子,齜著牙,威風凜凜;大門裏麵右手一個大石頭,有佳佳家的豬圈那麼大,上刻五個紅色大字“楊花夢客棧”,一條小路幽深清靜,通向裏麵高低錯落的尖頂木屋;左手是“楊花夢酒家”,張燈結彩,紅紅火火。這裏是楊花鎮最有錢的地方,佳佳伸頭朝裏麵看,楊花夢山莊的老板佟懿裯正背著手朝這邊來,旁邊並肩走著的是楊花鎮百貨商店的經理吳老四,佳佳摸了摸大石頭獅子腳下踩的小石頭獅子,轉身走開了。
佳佳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走到了郊外,遠遠看見同村的小夥子阿牛走過來,心就突突地跳,這河邊林密草深的,要是……
然而阿牛並沒有向這邊走來,眨眼間竟不見了。
佳佳是充滿著正義的,嫉惡如仇是她最大的優點。因為佳佳是正義的,所以處處有惡可疾,所謂善惡,佳佳是用自己的喜歡或厭惡來定義的,又有誰不是呢?但除了八歲時候過年吃的肉餡餃子和十八歲那年跟阿牛那次親密接觸以外,佳佳似乎記不起來自己曾喜歡過什麼了。
佳佳不醜,所以十分厭惡醜女,鎮子東頭劉老郎中的閨女秀貞,嘴歪了,村裏人說是鬼風吹的,佳佳見到秀貞就很厭惡,心裏說:“被鬼風吹成這個樣,真不夠丟人現眼的,就這德行還挎著男人在大街上走,環保局也不管一下,讓她放肆地破壞市容——那個男人竟跟這樣一個歪嘴斜眼的女人在一起,一定也不是好東西,說不定是個變態狂什麼的。那男人是外地人,叫沙二嘎,一聽這名字就不是好東西,娶了歪嘴,能是什麼好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