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站路口很久了。
晚夏時節的雨說下就下,裹著幾聲悶雷,順便帶走所剩無幾的暑熱。雨砸在玻璃窗上,留下一片交錯雜亂的水痕,將窗外的城市夜景割得支離,暈開一灘迷亂詭譎的光。
對麵就是寧安市最繁華的商圈,成排的奢侈品店亮著大logo,無情嘲笑在這座城市打拚的普通人……至少在嘲笑站在路口的那個落魄男人。大雨天的,他連傘都沒有,叼了支點不燃的煙,像在等人。
江南觀察他很久了,男人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但江南拉上了窗簾,男人立馬垂下頭,裹緊濕透的風衣走過轉角。
牆上的壁鍾敲了三下,此時八點整。
江南轉身換上一副笑臉,瓷白的皮膚在水晶燈下泛著瑩潤光澤,眼睛彎成圓潤的弧度,漾開一汪笑意,帶有幾分少年氣。
他對坐在底下的少女們說:“今天就到這兒吧,作業明天交,不要偷懶哦。下雨了,建議同學們結伴回家,或者讓家長來接。”
畫室裏的“沙沙”聲瞬間停止,一位少女從畫布後竄出毛茸茸的腦袋,眼巴巴盯著江南:“老師,我還不想下課。”
江南皺皺鼻子:“但是我要約會。”
教室裏爆出一陣唏噓。
這是家藝術培訓機構,來上課的全是為備戰年底藝考的高中生,每天上完文化課後,擠出時間來培訓。江南虛度了二十三的人生,終於在某個電閃雷鳴的雨夜被一道驚雷劈醒,認為自己該找個正經事做,沒準兒能在三十歲之前發大財娶媳婦兒。於是認認真真做準備,隨隨便便找工作,幹什麼不重要,工資高就行。
每當江南看著這群衝他美貌慕名而來的少女,覺得離飛黃騰達又近了一步。
比起老氣橫秋或是書卷氣重的老師,同學們更喜歡年輕歡脫的江南。不論是江南身上那種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半熟感,還是怎樣請教問題也不會煩的好脾氣,都滿足了青春期少女的秘密幻想。
“好了,”江南摘下落了顏料的圍裙,“回家吧,路上小心,不要走小路,遇到可疑男人記得向附近的店家求助。”
教室裏一陣窸窸窣窣,少女們三三兩兩地排隊洗畫筆,笑著回應江南,順帶想象一下江南待會兒是要與哪位大美人約會。
簡單收拾好後,搖晃的裙擺隨著少女們輕快的腳步聲一同遠去。小孩子大概都不長情,剛還囔著舍不得老師,轉眼人就跑沒了。
雨沒有停,越下越大。江南留下來收拾教室,臨走前拉開窗簾看了眼,男人已然沒影了。
收回目光,眸中又映出玻璃窗上的雨珠,眼波流轉間閃著細碎的光。他給薑北發了條消息,簡簡單單三個字——下雨了。
大概十幾秒後薑北回複:我來接你,半小時到。
江南嘴角浮起一個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淺笑。是的,他也需要家長來接。
拿上雨傘關了燈,江南走到樓下,看到一位女同學背著雙肩包,站在門口朝馬路上張望,小黑裙在夜風中輕輕地飄。
“沒帶傘?”江南問她。
少女回頭,臉登時紅了大半,抬手將頭上的漁夫帽往下拉了拉:“我有帽子。”
“但不防雨,”江南失笑,“你住哪兒?我送你。”
“不用不用,”少女慌亂,忙擺手,“我……自己回去,謝謝老師。”
“不客氣。”
最終少女沒拗過江南,小心翼翼鑽進傘簷下。許是怕占地方,抱緊雙臂努力把自己蜷得很小。
江南與少女隔了一拳的距離,雨傘不夠大,他左邊肩膀全濕了,衣料緊貼皮膚,勾勒出精實不失力量感的肌肉線條。
“左轉。”少女往前一指,腳下有些虛。她實在不想讓老師送她回家。在她心裏,老師不是擺在畫室供人臨摹的粗製濫造的石膏像,而是用上好象牙精雕細琢出來的藝術品,不能踏她家門口的汙水坑,更怕老師發現她住在破房子裏。
——來自一個青春期少女莫名其妙的自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