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正是好時節,初夏才至,天還不算熱得厲害。清晨時分,有挑擔叫賣的賣花女,一路沿街叫賣。她們天還未亮已然起來了,剪下最盛的花枝,細心妥帖的放在籃子中。賣花女愛惜這些花,勝過愛惜自己的一切。

他從小樓處下來,聽見銅幣嘩嘩的聲音,應該是有人在數錢。鼻尖聞到很重的花香氣,多是初夏的應季花。

“多謝大爺!”

“明日再送一籃子花來。”

這次銅幣墜落的聲音更響了,他在心裏約莫估算了一下,這樣沉重的聲音不但足夠買下明天的花,還夠買下送花的這個丫頭。

那十三的小姑娘啊了一大聲,他聽出了歡喜和不可思議。又過了好一會兒,聽見小心翼翼地詢問:“這位大爺,請問您一直需要花嗎?”

“你每日送來就是了,錢不會少你的。”

他微微一笑,知道這個小姑娘在很長一段時日不用再挨餓受苦了。

黃藥師察覺到有人一直在盯著自己看,他轉頭望了一眼,瞧見站在自己斜對麵的青年男人,生得容貌俊秀,白衣如雪,他的臉上隻有笑意,淺淺淡淡的笑意。淺到好處,淡到好處。眸子沒有光,沒有焦距。瞧見自己望他,也隻是點頭微微一笑。

他提著花籃轉身關門回去,穿過中院,將這一籃子鮮花提回房門。

白蔓正睡得迷糊,聽見丈夫的腳步聲,勉強自己睜開眼,瞧見那放在桌子的花枝,低聲問道:“哪裏來的?”

黃藥師脫了外袍,怕自己身上的晨露帶著濕氣冷到愛妻。他來摟著白蔓,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柔聲道:“今日聽見了叫賣聲,我瞧剪的還好,先買了一籃子給你。從明日起,叫她日日送來。”

白蔓依偎在丈夫懷裏,軟軟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又睡去。

這一處小院是他們新買的,雖是臨街,可不如其他院落吵鬧,頗有幾分鬧中取靜的意思在。他抱住妻子,聞到她發間的香氣,一時間有些著迷。聽著她清淺的呼吸之聲,緩緩睡去。

兩人睡至下午時分,聽見外麵的喧鬧之聲越發響亮,這才打算出門。

白蔓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帶著幕笠望著街邊的小攤。真覺得這一處的江南與別處不大相同。從前,他們夫妻長住嘉興時,那裏自也繁華熱鬧,可在屋簷之下更有許多乞丐。城外還有許多不能進城的流民。城中富戶、寺廟又不敢設粥朋,救治災民,怕被說一句收買人心。

而這裏的……白蔓瞧見街邊賣糖炒栗子的婆婆,微微一笑。能使耕者有其田,勞者有飯吃,真是再好不過了。

白蔓自來不愛吃外人的飯,黃藥師怕她零嘴吃多了更不愛吃飯吃肉,往常總是管的嚴。前幾日兩人忽然就來了這裏,什麼東西也沒帶,本就好生委屈了妻子。如今見她眼巴巴地盯著自己,替她去買了半斤糖炒栗子來。

栗子買來還是熱的,他從中取了一個,將殼捏開,遞給妻子。白蔓入口一嚐,很甜很香,喂了一個給丈夫。

“就吃這些,一會兒我帶你去吃船菜。然後……”

“救命……救命……”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神情很驚慌,呼吸也很急促。她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手裏提著一把刀,瞧起來就凶惡的很。

白蔓自來瞧不慣欺辱小姑娘的人,這時將手中栗子隨手一丟,打在那人腦門正中。栗子本軟糯,可那壯漢卻是瞬間暈眩,覺得自己渾身都沒了起來,手上的刀也掉了下去。他覺得眼前忽然黑了,什麼也瞧不見了。

那小姑娘本來奔跑,聽見後麵重重的倒地之聲,轉頭一看卻是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那對夫妻。

白蔓瞧她眨著大眼睛,仿佛有點不信追著自己的人就這樣倒下了。她再瞧著姑娘容色秀麗,怕她再遭此人報複,上前幾步安慰道:“姑娘莫怕,他已經不能傷害你了。”

那小姑娘聽見白蔓的聲音嬌甜如蜜,動人心魄,先是臉色一變,瞬間又恢複原樣。她瞧見白蔓手上拿著的糖炒栗子,笑嘻嘻道:“姐姐,你真是厲害。”

黃藥師牽著妻子的手,可是沒錯過這人臉上的瞬息變化,當下對這人提高了警惕。

白蔓察覺到麵前這位姑娘說的話並非出自真心。她的情緒中帶的不是被救之後的感激,不是劫後餘生,不是慶幸。而是帶著惱怒,仿佛自己破壞了她什麼好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