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五十七章 天倫(3 / 3)

雙手溫柔的抱緊了他的腰,將他擱到自己膝上,楚非歡下巴抵在包子的大腦袋上,輕輕道:“溶兒。”

“嗯。”

包子安靜乖巧的應聲,直覺幹爹的心緒好像有點不同往日,一種淡淡的輕鬱的氛圍籠罩下來,他突然有些茫然。

楚非歡環抱著懷裏的小小孩子,感受著他孩童的甜蜜的溫暖。

“但望你一生都愉悅如初,你,你們。”

他頓了頓。

半晌,道:“任何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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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緊緊關閉的門,將門外的父子天倫和帶著深意的對話隔絕在外,門內,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此無暇顧及半年不見的寶貝兒子的秦長歌,和祁繁正平靜對坐。

室內香茶將沸,煙氣嫋嫋,一整套紫檀茶道器具陳放幾上,烹茶四寶:風爐、玉書碨、孟臣罐、若琛甌一樣不缺。

祁繁正微笑著道:“碧連香茶身骨重實,條索緊結,芽葉細嫩,宜用‘上投法’衝茶。”

他用茶匙小心的撥茶入盞,攔腰金線青花盞色澤明潤,衝泡入的玉山泉水向以輕浮清軟出名,被優質烏木炭煮沸後品質更上層樓,茶葉在晶瑩水麵上旋開碧綠花朵,再姿態靜雅的緩緩沉落水底,直而不倒,如根根含苞欲放的翠芽。

祁繁手指靈巧,動作輕盈,燙壺置茶溫杯高衝低泡分茶,一整套手法熟練而極具美感,滿室裏芬芳濃烈,入口處回味猶甘,沁得人胸臆間爽朗明澈,若有靈機。

“……擅甌閩之秀氣,鍾山川之靈稟,祛襟滌滯,致清導和,中澹閑潔,韻高致靜……”秦長歌舉盞就口,淡淡而吟。

她從茶盞上方斜挑起一雙娥眉,望著祁繁,“內川大陸,非巨戶豪族不能有此高貴手法,尤以中川茶道自成一派,更有其出眾處,祁兄,你這一手,這許多年我竟未曾有幸見識。”

“世間絕品人難識,閑對茶經憶故人……”祁繁一笑,並未直接回答她的話,倒似陷入回憶般語氣悠悠,“當年家父教導我茶藝時,嘯天總是最不耐煩的那個,我一遍遍的沏,他看著總生氣,鬧著要走卻又不走,每次沏過了的茶水要倒,他不給,自己喝,喝得肚子飽圓,我笑他,他說不忍心我那麼辛苦弄出來的東西被扔掉,可惜了的……”

他微喟一聲,不再說了。

秦長歌笑容一斂,默然無語。

祁繁笑了笑,吸了口氣,道:“我又昏了,和主子說這個做什麼?主子既然問起,祁繁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其實主子一定已經知道了,我是中川人。”

“我也是知道不久,”秦長歌慢慢轉動茶盞,“當日你出現在南閔,我就懷疑了你的速度,你如果沒有從中川借道,斷無可能那麼快過來,你對鈴鳥的態度更加深了我的想法,還有那日那一堆火藥,這東西是禁品,倉猝之間你從哪裏搞來的?我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並無疑心過你,但既然你是中川人,你的身世,我也隱約猜出個大概。”

她放下茶盞,看著祁繁眼睛,“你是中川後族一脈是不是?北堂嘯前麵的那個王後,那位據說因為和北堂嘯的兄長,早夭的川王北堂鳴有私情而被廢的冷王後,是你的什麼人?”

祁繁臉上慢慢露出痛苦沉黯的神色,半晌未答。

秦長歌卻已了然的向後一倚。

當年,傳說冷雪潤和北堂鳴有一子,生下來就死了,按時間推算,那個孩子,應該便是祁繁吧?

非歡給過自己一個資料,大抵是說北堂嘯的堂弟北堂吟多年來韜光養晦,不問政事,廣收姬妾,膝下兒子無數,當時當笑話看了便撂開了手,雖有些疑惑非歡怎麼突然搜集起這種無用王爺的資料,卻因事務繁多也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是非歡在提醒她了。

北堂吟收養了這個父母雙亡的皇族之子,混入自己那一堆兒子中,祁繁自己卻不願留在令他深恨的中川,所以早早的出來流浪江湖。

“嘯天是我義父的朋友的兒子,和我同日所生,也是個父母雙亡的可憐人,早早寄養我家,我和他算總角之交。”祁繁微微苦笑,“都以為這一生必將同生共死,誰知道他混蛋的拋下我先走了……”

秦長歌黯然道:“終究是我對他不起。”

“主子不必說這般話,”祁繁一笑道:“我們當初在主子麵前立過誓的,沒有主子,我們倆早就在豪強追殺下骨化飛灰,這一條命,主子給,我們還,天經地義。”

秦長歌苦笑搖搖頭,撥著盞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很早,不過一直不敢相信,”祁繁慶幸的道:“還好……嘯天沒有發覺……”

他默然半晌,偏頭看身側一個小盒子,那裏裝著容嘯天的骨灰,他用一如往常看老友的目光看著那冰冷的盒子,良久歉然道:“隻是主子,我怕是不能繼續跟隨你了,我要將嘯天歸葬中川,至於還回不回來……”他低喟,“我也不知道了……”

他仰起頭,望向落日盡頭雲霞深處,眼神渺遠,“……我要先把這些年我們一起踏過的地方,那些山川風物,城埠江海……都走一遍……”

他目光空寂,縱然偶有火星冒起,也是燃盡的寂寥灰堆了。

“祁繁,”秦長歌閉了閉眼,良久道:“你走吧。”

她自失的一笑,淡淡道:“來也去也,都是一場緣分,咱們緣盡了,也不必勉強再續。”

祁繁肅然,直腰而起,在榻上向她深深叩首。

三叩首。

秦長歌麵色平靜目光清冷,向祁繁緩緩俯身答禮,以莊嚴的傾斜的弧度,來表達她對這位跟隨自己兩世,從來都忠貞無二的得力手下的由衷感謝和尊敬。

室內幽暗,無人燃燈,風從窗欞闖入,卻因這一刻的靜謐凝重而舒緩下來,風掠起開國皇後和她的知己護衛的發,擋住了彼此注視而疼痛不舍的目光。

秦長歌默默注視著祁繁抱起那個小小盒子,起身。

起身的那一刻,她突然道:

“祁繁,沒有你們,便沒有溶兒的安全成長,你們對我本人的扶助,我不還了,但是護持溶兒這番恩德,我要還給你。”

她看著愕然抬首的祁繁,緩緩道:“其實當初中川之主,原本應該是那個少時便有才名的北堂鳴,然而在中川定國之前他便莫名暴斃,若非如此,中川之國,本應該是你的。”

“我幫你,拿回中川。”

……

很久很久以後,人去室空的屋內,黑暗中長久沉寂的秦長歌終於輕輕轉首,看著窗外不知何時突然浮現的一個高頎的身影。

“阿玦,天下在一步步被我們收納於掌中,那些我們看重的人,卻在一個個離去,我們的一生裏,還要經曆多少離別?”

身影淡去,珠簾一陣閃爍晃動,下一步她已經被重重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無論有多少人離去,長歌,”

他灼熱的呼吸膩在她細致的耳側,那熱度,似要將世間一切深入骨髓的蒼涼愴然狠狠捂熱。

“……請相信我永遠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