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突然抖索起來。
秦長歌玩著自己手指,森然笑著,做了個插心的手勢,水應申臉色又是一白,半晌才接著道:“風聲再起,這回再無滯礙,元轉如大江奔流,風生雲湧,我當時聽著這莫大的變化,隻覺得心怦怦的跳起來,仿佛就是剛才那燭火明暗之間,有什麼可怕的事已經發生了。”
“我不敢出門,現在出門去看,誰知道會不會給剛練成采苢劍法的水鏡塵拿去試劍?我想了想,爬下床,趴在地上仔細聽,隱約聽得走路的聲音……移動桌椅的聲音……尋找東西的聲音……水聲……液體滴落聲……”
他語氣透著森森寒意,窗外的風突然猛烈了起來,四周的樹木的猙獰的黑色陰影在牆上瘋狂搖擺,仿若惡魔之手,正舉爪下望,選擇著待噬殺的獵物。
風聲宛如鬼哭,卻不知道在哭的那位,是那個死得離奇的水應麒呢,還是締造了上善世家光輝聲名的水家先祖?
“第二天,家主死了。”
水應申語氣淡淡目光深深,“一早我就聽見梵音三十六響,這是家主逝世的喪音,我立即衝進家主寢居,鏡塵盤膝坐在堂中,身後是白綢覆著的家主的屍體。”
“廳堂裏香氣濃鬱,穀中兩株雪素黃金蘭都被鏡塵搬了來,放在家主屍身頭腳之處,黃金蘭的香氣為無敵之香,珍貴無倫,一向供奉在山巔,等閑我們也見不著,按說家主逝世這樣的大事,拿出來也無可厚非,可我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秦長歌笑了笑,輕輕道:“遮掩氣味而已吧?”
驚異的盯了她一眼,水應申點頭,“是的,我想是這樣,我當時第一個到,撫屍痛哭,鏡塵不讓我靠近屍體,我趁他不注意拉了一下家主的手,家主的手垂落下來。”
他不由自主的做了個五指垂落的手勢,目光駭然。
“……我看見他五指已經完全枯幹了,蒼白得宛如一截斷柴。”
他眼底有驚恐之色,低聲道:“……家主原先微胖,體膚豐潤,身體一直很好……”
“我趴在地下痛哭,突然看見前方磚縫裏有樣東西在滴溜溜滾動,我伸指悄悄一撈,發現是重銀。”
秦長歌挑挑眉,重銀就是水銀,也就是她前世的汞,在內川大陸這裏,被賦予了新的名字。
用上水銀……做木乃伊哦。
“我又仔細的聞,終於聞見了一點烈酒和鬱金香的味道,我自小五識靈敏,聽力、目力、和對氣味的辨別和比別人強上許多,聞見這些我隱約便明白了——”
“明白你前天晚上聽見的那些動靜,是水鏡塵在收拾屍體。”秦長歌冷冷接道:“以烈酒泡鬱金香汁抹身,再挖去內髒,腹部內壁塗上汞,用別的東西塞滿,所以屍身未腐——他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兒把老子做成木乃伊?是因為怕你們發現屍體有異?”
“我不知道……”水應申搖頭,“我既然知道了這事,怎麼還能讓那孽子繼位?當即和幾位兄弟商量了,在第二日家主下葬之時鬧事攔棺,不想鏡塵早有準備……我們兩方勢力都不弱,這場惡戰持續了很久……我拚死想逼得他出手,隻要他使出采苢劍法,我們就有理由廢了他,然而他根本沒有使用過那劍法,唉……”
他以一聲深深的歎息結束了這段詭奇的訴說,神色間不盡憤恨,秦長歌細細想著他話裏有無漏洞,半晌道:“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問吧。”
“上善家族聲名如此,世所敬仰,為何水鏡塵倒行逆施,自毀聲名?他和好名聲過不去麼?”
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水應申道:“這倒不完全怪得他,你是不知道,這世上,壞人難做,好人更難做,我們水家百年積善聲名,天下善行楷模人間道德豐碑是不假,可是行善是需要花錢的!正因為善名在外,天下窮苦武林人但凡有過不去的難處了,都來投奔我們,於穀外跪求哀哭,求助的,借錢的,告貸的,源源不斷潮水般湧來,每日裏花出去的銀子如流水,但有一個不理會,百年聲名都將全毀,水家又有不行歹事不掙不義之財的家規,許多來錢快的經商方式咱們都做不得,而上上下下,那許多人要求借,那許多人要吃飯,這都是錢……早在上任家主之時,水家就已經入不敷出,錢成了上善家族最大的難題,鏡塵之所以在諸兄弟中脫穎而出,就因為他會掙錢,十二歲時出外遊曆,不知怎的認識了白淵,後來聽說在外麵很是建了些產業,水家這才支撐了下來……至於他外麵到底是怎樣的產業,家主後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了,實在是難哪……白淵那個人,最是不擇手段城府森嚴,鏡塵和他在一起久了,漸漸也轉了性子……水家後來就陷入一個怪圈——私下賺著不義之財,去維護仁義名聲……”
“哦?”秦長歌眼珠一轉,“既然水家這般為錢財所困,那麼你這一屋子的烏金哪裏來的?”
臉皮一紅,表情訕訕,水應申吃吃道:“我原先一直掌管水家財務進出收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