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速度極快,尋常人見了,不是以為是鬼魅,要麼就以為是自己眼睛花了。
不知怎的,平日裏愛吠的狗們,今夜都縮了頭,在各個角落裏噤聲不語。
今夜注定不尋常。
下半夜,村子裏有些隱約的聲響,一些動作緩慢的黑影一個個出現在那條土路上——好些人舍棄熱被窩,披了衣,悄悄出了門。
”吱嘎“門聲一響,施家阿公家也有人出動了,出來的是阿六,有點不情願的樣子,他身後突然伸出來一根拐杖,惡狠狠的將他搗了出去。
少年無奈的袖著手,在院子裏找了塊布揣懷裏,頂著夜風出了門。
他出去沒多久,院門被敲響,等了很久的施家阿公顫顫巍巍的出來,開了門,點頭哈腰的將兩個人接了進來。
一盞燭火飄飄搖搖的擎在他手中,映著來客的身形,是個頗為修長的中年男子,燭光照著他的側麵,隱約有胡子,卻看不清眉目,他身側壯壯實實的漢子,和施家阿公有點象,應該就是五小子了。
中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偏了偏頭,緩緩道:”阿公家今晚有客啊?“
風突然烈了些,燭火一邊傾斜險些將阿公胡子燒了,老人嚇了一跳,一邊護住燭火一邊答:”是有兩個借宿的,也不算客人了,一對兄弟迷了路,老漢想誰背了房子走路?給個方便也是應該的,安排他們在柴房歇了,正房留給老爺您呢。“
”嗯,“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淡若梨花,空靈遙遠,平凡的容貌突然多了點出塵高華之氣,但隨即便散去,又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他舉步向柴房走,道:”相逢便是有緣,我來打個招呼。“
老頭子忙命兒子給貴客照亮,施家老五小心的推開門。
”咦?“
柴房內空寂無人,草堆平平展展,都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施家阿公詫然道:”人呢?哪去了?怎麼不打聲招呼便走了?“
”許是解手去了?“老五猜測。
”哪有一起去解手的事,“老頭子白他一眼,喃喃道:”莫不是那對兄弟也看見了,貪那東西,跟去了?……“
他自以為聲音極低,不想後方男子輕輕接口道:”什麼東西?“
”啊!“老頭子嚇了一跳,這貴客耳力怎麼這麼好?急忙答道:”不是,老漢是想這對客人莫不是小偷,想偷家裏的東西?“
淡淡瞥他一眼,客人笑道:”您老這麼精明,斷斷不會給人占了便宜去的。“
”您誇獎了……“阿公對著這似誇獎似揶揄的話不知怎麼回答,隻是諂笑著關上柴房的門,道:”走了也罷,省的打擾您清淨,還請上房休息罷。“
”唔,“客人頷首,跟著父子兩人邁上台階。
施家阿公有年紀了,上台階時腳下不穩,踉蹌了一下,老五和客人同時伸手去扶。
冷光一閃,疾如驚電。
”刷!“
正想遜謝的老頭子驀然張大了嘴,麵容駭人的扭曲起來,他從喉嚨裏發出嘶嘶的破碎的聲音,聽來如一隻壞了卻還想拚命使用的風箱。
有什麼東西緩慢的扭動著,扭下衣襟,再扭到地麵,然後變成蠕動,分成無數條細小的蛇般,鮮紅的,森然的,在月色裏不斷爬行。
靜夜裏,液體滴落的聲音如此清晰。
施家老五駭然扭首。
隔著老頭子身子的對麵,中年人對他輕聲一笑,笑容竟然聖潔如雪。
反手一插。
一道驚豔的弧光!
極其短促的啊了一聲,短促如施家老五的生命,他瞪大眼,帶著絕然不信的神情,帶著對”恩人“雷霆般驟下殺手行為的不解,砰的倒了下去。
倒在施家阿公的血泊裏,他的心口,匕首雪亮而血色烏黑,父子的血交流在一起,靜靜流下三級台階,在月色下蔓延。
台階上,中年人緩緩鬆手,一個極其優雅的姿勢,一直被他扶住的施家阿公,也如朽木般倒了下去。
黑影一閃,衣袂翩飛,一條條黑影連閃而入小院。
中年人步履輕不染塵的邁上台階,負手而立的背影挺直如皎潔玉樹,頭也不回的對黑衣人們做了個手勢。
無聲的施禮,黑衣人們身形彪悍而矯捷,衣襟下隱隱露出兵器的寒光,再次飛身而起,一閃便越過院牆,分撲向村西村東那些目標住戶。
中年人在月色下,姿態輕緩的推開門,不急不忙的走了進去。
他的身影投射在廳堂的地麵上,被拉得詭異而深長,宛如死神般扭曲而浮遊而進。
沉睡在夜色裏的施家人丁們,於這個和以前那許多夜同樣酣甜的夢境裏,不知道殺身之禍已經悄然逼近。
中年人走了進去。
隨即,黑暗中漂浮起了一種深濃而又奇異的氣息,似鐵鏽般生澀暗冷,衝鼻窒息。
那是血腥氣息,大片大片鮮血流出的凝結不散的氣息。
無聲的殺戮,沉默的死去。
半晌,再次”吱呀“一聲。
中年人依舊微塵不染的走出門來,他走到台階前,停下,向身後望了一眼。
隨後,緩緩轉過身來。
==
柴房裏,背部緊緊貼著房頂掩蔽身形的兩人,一直透過天窗盯視著院中的動靜。
秦長歌緊緊抓住蕭玦的手,感覺到他的手掌,灼熱而微微汗濕。
但她知道,這不是緊張的汗水,是憤怒,是一國天子,親眼見著在自己的國土之上,自己的子民遭受滅門殺戮,卻無能為力無法阻止的憤怒。
是無上的尊榮被挑戰被蔑視的憤怒。
施家阿公父子被殺時,兩人看得清清楚楚,秦長歌早已看出那男子即將的動作,幾乎在那中年人剛去扶施家阿公,還沒出手之前就立即伸手,死死拉住了蕭玦。
她的手指深深掐入蕭玦掌心,感覺到手下腕脈跳動得十分激烈,那種從心底迸發出來的怒氣和殺氣,宛如即將衝入九霄般激越不已,自己的力量根本壓製不住。
天子之怒,上應天象。
遠處,隆隆傳來雷聲。
狂風突作,沉雲欲雨。
秦長歌無奈之下,突然伸指,做了個刺喉的動作。
蕭玦一震。
黑暗中他目中閃著幽邃的光,看來陌生而森寒。
秦長歌伸指在滿是浮灰的小天窗上迅速寫:”想想我怎麼死的?我的仇還沒報,你就想輕棄此身?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你是天子不是匹夫,可如果你要給別人讓你濺血的機會,你死起來,會和匹夫一樣快!“
手掌底,那不住顫動的手指,漸漸趨緩,飛速跳動的腕脈也漸漸平複,蕭玦幾乎是立即冷靜下來,秦長歌偏頭看去,他俊朗的容顏隱在灰暗的光線裏,沉鬱而堅硬,如鋼如鐵。
狂怒之後的他,鋒芒漸斂,而殺氣化為凜然目光,暫且深藏。
隱約間又是轉生後小宮女明霜初見的那個冷鬱暴烈的乾元帝。
秦長歌無聲歎息,轉目看見那中年人在台階下默默站立了一會,頭也不回的離開,出了院門。
鬆了口氣,秦長歌鬆開蕭玦的手,又等了一會沒有動靜,正待和蕭玦做個手勢,一起從屋頂下來。
心中警兆突生——
==
中年人不疾不徐跨出院子。
月光將院牆塗成黑白兩色,他順著白色的那條帶子,緩慢的走了一圈。
抬頭,看了看柴房突出院牆的部分。
突然一抬腿,輕輕一跨,倒飛而起!
那姿態宛如一隻姿態閑逸而優雅的大鳥,速度卻迅捷無倫割裂空氣追光攝電,刷的倒翻一個跟鬥,翻飄過院牆。
不過瞬息之間,他已無聲翻上柴房屋頂,幾乎想也不想,冷光一閃,一柄如月光般的長劍自背後脅下鬼魅般倒插而出!
長河倒掛,銀光如練!
深深插入柴房屋頂,直沒至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