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三章 驚遇(1 / 3)

秦長歌屏息緩緩伸手在背後摸索,隱約覺得是數行字跡,不知道何人寫在這幔帳後的柱子上,此人筆力雄健,飽蘸濃墨,所以每一筆都微微凸出,秦長歌感覺又比常人靈敏,才能發覺。

四處摸了一遍,確定了首句首字的方向,秦長歌一點點緩緩摸索過去。

“傾金杯三千醉倒矣,齊賀孟老旬壽。”

“塞玉膾一腹撐破哉,皆送錦羅袍端。”

後麵還有一行小點的字:孟老旬壽,榮膺王賀,誰道恣肆醉酒客,卻汙謫仙白雲袍,嗚呼,枉為名士,不知自持守正竟至如此乎?

秦長歌悄悄偏頭,瞅了瞅那字跡,微微沉思。

“……那夜三更許,王爺他們在書房談論詩文,有個士子酒多了,大約談得又太激動,竟吐了書房一地,王爺命人進去打掃,又著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然後換到書房裏間繼續談……小的當時沒什麼,現在想想,那日王爺興致也實在太好了些……”

衛恭當日的話閃過心頭。

原來……不止吐了一地,還吐了蕭琛一身?

換句話說,衣服被汙的蕭琛,定然是要回裏間換衣服的,那些酒興正酣的士子詩客,把酒論詩談興極歡,都是在極其興奮的時刻,有誰會在意蕭琛去了多久?

他命人進去打掃,實際是讓親信下人把住書房內外,省得有醉酒失態的客人,闖了他的書房裏間。

而書房裏間,是有密道的。

而那個酒醉狂吐的客人,在這一席邀聚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枉為名士,不知自持守正竟至如此乎?”壁上的這個疑問,其實正是最大的疑點,名士多清傲自矜最要臉麵,又是在親王邀宴,眾文人齊聚的重要清貴場合,怎會失態至此?

有些原先摸不著頭腦的如珠散落的線索,如今已隱隱被趙王邀宴這條線,串起一半。

三年前,出事之日,郢都大儒孟廷元,蒙受王恩,在趙王府慶賀那個尚存疑問的“壽辰”。

宴畢而餘興未盡,趙王邀文人們繼續書房詩酒對談。

結果狂生嗜酒失態,汙卻王袍,此時正是三更時分。

三更,出事時刻,蕭琛抽身外出,而趙王府離皇宮,距離很近。

他“換衣服”的這段時間,有個狂士,看不順眼那個醉酒客,肆意揮筆,在柱上題了這一行字。

估計這家夥也喝得差不多了,居然撩開帷幕在柱上題字,帷幕一放,誰還看得見?

而三年來無人發現,要麼是來換帷幕帳幔的粗使下人根本不知其中利害,看見了也當是喜愛詩書翰墨的王爺的雅興,自然不會拿這無關緊要的小事來和蕭琛說,要麼就是蕭琛根本不給人進他書房,這帳幔根本沒換過。

天網恢恢,陰錯陽差,卻給從密道潛入,膽大心細選擇鑽入帳幔的秦長歌發覺。

秦長歌微微浮現一絲冷笑。

今夜雖然比較倒黴,但總算有了收獲。

嗯……那個“醉酒”的家夥,還活著否?

“著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罷了,估計送回哪個亂葬崗吧……

外間,蕭琛微微的低咳傳來,氣息虛浮,他斜斜倚著外間的軟榻,翻著幾份奏折,有些力不能支的模樣。

蕭玦卻立得筆直,燈光下長身玉立精神奕奕,聲音裏卻有幾分沉肅:“德陝二州知州同時上折,稱今年隴西南大熟,糧價卻未降,連帶諸般生鐵棉花皮革草藥等物皆有漲勢,黃金兌價卻有輕微下抑--琛,你怎麼看?”

輕輕一笑,笑容清雅如潑墨山水,濃黑的睫映著蒼白的容顏,素淨到極致反增幾分驚心的鮮明華豔,蕭琛的聲音宛如低吟,在飄搖的紗幔後亦飄搖不休:“北魏今年的風災,看來損失頗為慘重嗬……”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蕭玦卻也笑了。

和弟弟的淡柳疏雲般的雅致純淨不同,他的笑容永遠璀璨明亮,日光般跳躍著金色的漣漪,每一個漣漪都是醉人的漩渦,吸取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目光。

他音色琅琅,有鏗然之聲,“終於耐不住了麼?卻叫朕等得好久!”

蕭琛懶懶笑睇他:“陛下看來手癢許久了。”

“那是,”蕭玦搖頭道:“說起來,做皇帝可比當年打仗辛苦多了,三更眠五更起,批不完的奏折見不完的人,用不完的心思煩不完的事端,朕還是懷念當年南征北戰的日子,啃幹糧喝冷水,夜裏枕著馬鞍睡,連營疊帳裏聽羌角悠長雄渾,把那一輪月光也吹得森涼森涼,聽著聽著睡著了,身下有東西咯著也懶得管,早上起來一看,嘿!野草下好大一塊死人骨頭!也不知道是哪次戰役死在荒野的倒黴鬼……”

不知怎的,他聲音越說越低,仿佛初初騰起的火焰突然被一捧冷灰壓下了般,初時的懷念與意興飛揚,都漸漸悵惘湮滅。

屋外的月光,一樣的穿堂入戶,森涼森涼,卻已不是當年的血染黃沙雨淋荒草的戰場。

月下吹著羌角的人兒,亦早已化成了一塊“死人骨頭”。

蕭琛卻漫不經心道:“北魏以黃金購買我數州糧食藥品備戰,以至物價有異,不過從數字上看,做得頗為小心,並不顯眼,兩州知州,能於蛛絲馬跡中發現這等細微變動,著實是能吏。”

微微一喟,蕭玦的思緒被拉回,悵惘之色微淡了些,冷冷道:“要買,讓他們買去,長林糧庫裏三十萬石陳糧,去年遭了雨水開始發黴,賣給他們去。”

“他們又不是傻子,”蕭琛笑,“如何肯花銀子買你黴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蕭玦目光如暗潮翻卷,“北魏目前掌管戶部的是德王魏天祀門人,魏天祀這個人能征善戰,但是……你知道的。”

“該掌控的,自然別放過,不過,我想……”蕭琛折扇輕輕敲在掌心,“給魏王搞點事吧?聽說他還是比較信重魏天祀的,這些年魏天祀因他愛重,也頗積攢了幾分力量,陛下,您看……”

他聲音放低,蕭玦微微俯身而就仔細傾聽,紗屏上映著兄弟倆和睦無間誠摯交談的背影。

半晌,蕭琛直起身子,微微露出倦意,正逢此時侍衛來報醉心亭有異,蕭琛不動聲色的聽了,道,“去吧。”自轉身進內間來,笑對跟進來的蕭玦道,“臣弟素來喜歡用蘊華做的枕頭,薄荷加菊花葉,清涼明目,手藝也工巧,天下難尋,可惜她懶,隻做了一個,害我偶爾在書房午睡,還得抱過來,晚上回寢殿,再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