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大叫非禮,不由失笑,“非禮?你一個男子,說什麼非禮?或者說,你有什麼值得我去非禮?”素玄微笑,上下打量少年,故意目光露骨,似乎在尋找對方可供“非禮”之處。
他那久經花叢戰陣的老到挑剔目光,比尋常登徒子的好色垂涎神色更令人無地自容的尷尬,那少年饒是大膽放肆,也不禁紅了臉,將脖子縮了縮,他穿的衣服領子很高,縮也縮不進去,索性頭一昂,大叫,“沒聽過斷袖麼?你這個老男人?賊忒兮兮目光下流,一定不是好人!”
轟一聲,熾焰幫一群粗豪漢子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
“誰家的花癡小子?跑熾焰幫鬧事來了?”
“斷袖?我家幫主連你手還沒碰著,袖子也沒挨著,斷什麼斷?莫不是哪家象姑館裏跑出來的小倌,看上了我家幫主風流倜儻,要訛詐吧?”
“是象個兔子,粉嫩溜滑的,哈哈……”
……
那少年家世絕頂,自小養尊處優,幾曾聽過這些話來,細眉一豎便要發怒,手腕一振,鈴鐺微響。
手掌一豎,微顫立止,“老男人”素玄,無可奈何的微笑搖頭,道:“這東西在你手裏,總會惹出麻煩……”手指輕輕的捏過去,純金的鈴鐺,在他手下宛如淤泥,輕輕一捏,便徹底閉合,他一路捏過去,將那十幾個鈴鐺,全數捏成了圓球。
然後順指一捋,叮當連響,鈴鐺全部落地,在地上亂滾,少年手裏,就剩下了一條光溜溜的鏈子。
“你!”見他舉手之間便毀掉了自己精心打造的武器,那少年大怒,氣得臉蛋緋紅,大眼睛裏盈起了一泡淚水,映著薄暮的一線夕陽晚霞,水光流溢,華彩璀璨,竟是不語薄嗔也動人。
哄笑聲歇,眾人呆呆的看著那少年,嘩,沒注意到,還真是個漂亮的小子。
有人已經開始在回憶郢都城幾個著名的象姑館的紅牌,是城東楊柳青家的呢,還是城西醉顏紅家的?
秦長歌隔窗老神在在的微笑欣賞,道:“非歡,素幫主的麻煩終於來了,你我再擾,就不識趣了。”
楚非歡仔細的盯了那少年半晌,目光在他高領衣服上掠過,道:“素幫主目光如炬,怎麼就看不出……”
“他這是先入為主,”秦長歌微笑,“這是水家小公子,水家對外確實一直宣稱有七個兒子,這孩子性子放縱,又扮慣了男孩子,舉止並無異常,素玄又是個灑脫不愛追究細節的人,一時發現不了也是正常,不過……不會很久吧。”
麵上掠過一絲清淡如風的笑意,快得難以捕捉,楚非歡道:“他是好人,值當有自己的好日子。”
“自然,”秦長歌回首,凝視楚非歡,“他現在是沒空理會咱倆了,咱們正好走路,我留個條給他--非歡,你終究是凰盟的人,是我始終掛記的朋友,沒有道理你不在我身邊,去寄住他處。”
蹲下身,扶著椅子扶手,看著楚非歡明澈的雙眼,秦長歌輕輕道:“經過前世的長樂喋血……這一世,我已不知道能相信誰,非歡,我很孤獨,在心裏,非常孤獨,我不知道誰是我的敵,誰是我的友,真相掩在迷霧之後,而前生的睿懿至今背負著亂政私奔的惡名,我周遭人群無數,能相信的,會幫我洗雪沉冤的,卻隻剩下寥寥數人,其餘的,麵目難測……非歡,你是我最願意去信任的人,如今這個時辰,你不能拋下我。”
沉默。
良久,楚非歡終於緩緩抬眼,直視著她的目光,一聲歎息。
他慢慢伸手,去撫秦長歌的烏發,手指將要觸及她頭發時微頓了下,還是輕輕落了下去,他低聲道:“你……武功未複,現在很辛苦吧?我陪你……從頭開始。”
秦長歌抿嘴一笑,眼睫微有濕意,恍惚間想起前前世,非歡那個古怪別扭的性子,從來不肯靠近她,如今經曆生死一劫,他似是終於想通了許多。
推起楚非歡從後院離開,後院邊門處,有馬車等著,上前一問,果然是凰盟派來的,祁繁心細,亦對秦長歌有莫名的信心,知道她能勸回楚非歡,早令人等著了。
孔武有力的車夫過來,輕輕抱起楚非歡,秦長歌早已轉身,裝作看路邊雜貨攤,不去看他,那麼驕傲的男子,落到如今不良於行的境地,行走皆需人照顧,那感覺,想必比死還難受吧,秦長歌知道現在自己能做的,隻能是盡力維持非歡那一份尊嚴而已。
上得車來,楚非歡神情平靜,馬車微晃中他突然開口,道:“你現在的身份是什麼?”
“文昌公主身邊的一個宮女,隨她在上林庵帶發修行為國祈福。名叫明霜。”秦長歌簡單談了些當前現狀,又道,“非歡,那日明明是玉自熙帶走你,如何你會到了素玄這裏?”
“我也不知道,”楚非歡淡淡道:“我醒來時,看見的就是素玄。”
“這兩人交情倒好,”秦長歌若有所思的敲擊著車板,“非歡,關於剛才你‘看見’的那個秘密,祁繁他們都不知道,暫且,不要說吧。”
烏黑的眼睫抬起,楚非歡深深凝視秦長歌一眼,目光一些難明的情緒翻掠而過,卻深不見底,半晌道:“好。”
——
蕭包子今天很鬱悶。
因為大家都那麼奇怪。
先是娘,那個整天一副無所謂樣子也沒什麼事能令她有所謂的懶娘,突然象被打了一拳一樣,丟下他就跑掉了。
她那樣子,居然象是在害怕--她會怕?他隻知道她怕老鼠怕得要死,她說那是她自己幾輩子都克服不了的怪癖和弱點--嗯?幾輩子?--但是活著的人或事,他可從沒覺得她會怕什麼。
然後不過是吃個糕,居然吃到了皇帝的龍爪,雖說後來賺到了足夠吃三年的點心,不過皇帝陛下也太小氣了,不過一點點心麼,犯得著心疼得摔了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