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公主!您,您終於醒了!”
雲秋時還沒反應過來,已然落進了一個溫軟的懷抱裏,小侍女緊緊環著雲秋時的脖子,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似的,滾燙的砸在雲秋時的頸側。
雲秋時怔愣著,嘴唇嗡動,嚐試了好幾次,卻隻發出幾聲斷續的氣音。
一旁的小侍女哭得更凶了,抽抽搭搭的攥緊了雲秋時的手,自己的聲音都在發著抖,卻還想著安慰雲秋時。
“公主……沒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雲秋時低頭望見自己一身素白紗衣,身體很明顯更加纖細瘦弱,而麵前的小侍女鵝黃羅裙,一張圓臉甚至還未褪去少女時代的稚嫩,鼻頭眼尾都因為哭泣變得通紅,就好像……就好像隻有十三四歲一般。
這間同記憶中一模一樣,很明顯是未出閣姑娘的閨房,以及床前抹著眼淚的稚嫩少女,莫名其妙的啞症……
一切的一切,都與記憶裏重合了起來。
剛醒來時,雲秋時本以為自己沒有死成,閻王爺看她一生短暫愚昧,給她一次還陽的機會,可是那一天她流了那樣多的血,感受著自己的五感漸漸模糊起來,一點一滴地流逝掉所有的溫度……那樣的經曆,雲秋時永遠不願再經曆第二次。
更何況,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作為一縷遊魂,親眼看到那個她不願再回憶的男人一步步晉升官階,用她的死換取榮華富貴,權力地位。
雲秋時死於景和六年的寒冬,公主病逝,舉國同哀,白幡飄揚三天三夜,時任大理寺卿的蕭長南守靈三日水米未進,陛下憐其心意,特升官三階,賞黃金萬兩。
景和七年,蕭長南南下剿匪,僅僅兩個月便滅掉倭寇十三番,陛下龍心大悅,官階一升再升。
景和八年,陛下遇刺,蕭長南護駕有功,正式成為南朝最為年輕的宰相。
安啟元年,先帝病重二載駕崩,蕭長南一手扶持小皇帝繼位,改年號,立國法,朝野上下未敢發一言。
雲秋時幾乎要笑出聲來,看啊,他的計策多好,她死的多是時候,僅僅六年,蕭長南便踩著她的屍骨,步步高升,終成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她的靈魂被困於偌大京城,聽著茶餘飯後,人們談論著殺伐決斷的攝政王,人們說他功勳卓然,也說他淩厲果決,斬亂臣平外患,肅朝堂掌大權,是人人敬畏的一代梟雄。
卻唯獨不敢說他的過去,他蕭長南,灰暗,破敗,隻能委身於某個閑散公主身旁的過去。
雲秋時沒有再見過蕭長南,大概是遠離他的想法太濃烈,盡管她從一個個行人,一張張聖旨上無可避免地知道有關蕭長南的消息,但她無法靠近蕭長南在的地方。
最後一麵,是在她剛死時,靈魂遠遠地看見靈堂前跪了一個人,雪白喪服被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雪色空茫,天地一空。
雲秋時靜靜望了一眼,轉身離去,再沒分出絲毫多餘的視線。
背過身去那一刹那,那滴遲來的淚水,終於無聲滑落。
“我隻願,生生世世,兩不相見。”
……
“公主,公主。”
“你、你哭了。”
雲秋時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早已經滿臉淚水。
她示意冬雁拿來一張紙,在上麵一字一句地寫。
“如今是什麼年號。”
“公主你睡糊塗了嗎,今年是景和元年啊,”冬雁撓撓頭,小心翼翼地擰幹了毛巾,溫柔擦去雲秋時臉上的淚痕,絮絮叨叨道,“公主想哭盡管當著冬雁哭,冬雁跟了公主這麼多年,肯定不會笑話姑娘的,依奴婢看呐,公主就該多去散散心,總是悶在心裏對身體多不好啊……”
雲秋時聽著這些再平淡無奇的絮絮叨叨,隻覺得眼中再次湧起一陣熱意。
景和元年。
三年前,雲秋時遠赴邊關的父母兄長全部戰死,無人生還。
雲府滿門英烈,陛下大慟,三年孝期剛過,先帝駕崩,臨終前一道聖旨追封父親為南朝唯一的異姓王,唯一幸存的嫡女——雲秋時自然也因此封為安平公主。
奈何雲秋時從小身體底子弱,三年的守孝讓她大病一場,甚至失聲了小半年。
直到十六歲那年,身體恢複,方才第一次入宮覲見新帝。
偏偏是這場宮宴,讓雲秋時一眼就撞見了那個冰冷內斂的小狀元——蕭長南。
從此步步踏錯,萬劫不複。
雲秋時常常想,自己死後,小婢女冬雁會怎麼樣?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成為權力傾軋下微不足道的一抹飛灰。
這畢竟是那四年煎熬的時光中唯一真心陪伴在她身邊的人。
“咦,”冬雁忽然驚訝道,“從前沒發現,公主的字……竟然這般好看。”
雲秋時這才想起來,為了能夠在蕭長南處理公務時分擔一二,雲秋時日日臨摹,自己如今的字,早已經向著蕭長南那一手鋒利張揚的字跡靠近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