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次端坐在這樣無趣又聒噪集會的首座,無數次——無從理解同出一源的姊妹為何總如此沉湎放縱而又吝惜於稍事掃尾……就像他們絕然無法認同彼此天生所賦,而更鄙夷彼此所賴所係,“根源之路”。
有些時候,在父神早已無法回應祂引以為傲造物呼喚的往時,同今日;西法爾·嘉黎也會想,令並不和睦的他們齊聚在此一堂共同宰治人間是何其荒唐玩笑,正如落入他眼中,凡塵中一次又一次上演複寫而永不停歇的鬧劇。
他神聖號令逐渣灰髒汙痕跡退避不容違逆,致此間重現完美輝煌,之後,腥紅大公照舊沉默而神遊。小小插曲過去無誰再提起,行宴繼續,奔赴甜夢正酣。
眾位姊妹與各色弄臣陸續進獻珍異,將來自凡俗的奇跡細致觀賞品評,但他已於永在光陰中看過太多,所以,一切貌似的鮮活都開始了索然無味。而那些足夠稱讚新奇的事物卻又掙不脫庸常的怪圈,絕無資格呈現在此超凡脫俗,不容褻瀆的集會。還是那樣曼妙的神庭舞樂,還是那樣精巧的華彩篇章,還是滿溢幸福微笑的華服貌美男女漸次上場又退去,穿梭又來回;入目所及是深沉永夜,入目所見也是華光璀璨。在眼前在下處遠方在四麵八方,徘徊不去無盡喧嘩笑談同雍容景象,僅此骸骨的權杖被他始終掌握於手,尤為無聲而顫栗。
須知顫栗從不因恐懼,而隻為熱望召起。縱使無心觀望,但它們總會就那樣狂放向他奔赴,於是終將落入視野,也落入眼瞳凝固的輪珠。於是唯獨他一人可聽見,那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自亙古以來便永恒囂叫:將這迷離萬象都徹底粉碎再還世界於深暗本質,以撕裂殘忍來踐行殘忍,那正是至偉大之路至根源的召喚——
不過,就在此時;躲匿在他陰影中長久悄無聲息的某個女人似有所覺,忽地抬眼,向上不安瞥望。
她的眼睛是正在陷落的海洋,攪動無數迷幻旋渦,而好歹,尚未全然令其天生灰蒙被掩蓋。髒汙顏色意味著同神之血係毫無星點聯係,所以注定駑鈍庸常。她的確何其庸常,否則不會還半淪半陷未及真正決意投身鮮亮;但,他也確實無法想象她被裝入華美鮮亮外殼的模樣……那就太不倫不類,難免荒唐。待大公撥冗且紆尊稍回以眼神,他新寵的弄臣卻早匆忙結束了窺探,正襟危坐在小巧席位上混跡於泯然人潮一同注目前方,隻認真鼓掌。
那麼,是否該誇獎她有所長進;在漫長年月裏笨拙學步,終得以從十分中消減去了一分的滑稽?
見她作此姿態,大公無聲嗤笑。但她無心的打岔也終究提醒了他,本撫握權杖的手指重又收回籠於袖中,遠離那鮮紅欲滴眼瞳,已近瘋狂的輪珠。
偶爾,有時;他也需認真觀望……因永恒是這宏大戲台的一員。現下他便將目光正經投向場中,那攫取所有人火熱注意之處,來自人間的戲劇,最受追捧的戲目也正無比火熱開演。演員入場就位,個個披掛詭譎又混亂顏色像將調色盤刻板照搬,臉上塗抹濃重墨彩遮蓋住本來麵容,無形無數絲線將他們一一勾連,穿縛頭顱軀幹肢體再彼此縱橫而交錯,名為命運,名為操演。
戲伶們站位同姿勢既定,懸絲便搖曳飛舞滿場為尋覓主宰,蹁躚落入眾神端踞的神座。欣然接受者有之,含笑婉拒者亦有之,無論如何這都會是場攜手合力的演繹,而主導者已慨然醞釀起情緒,高聲報幕:
鐵血的征伐者
□□□崢嶸崛起之路同其波瀾壯闊英雄詩篇
並非絕對真實的故事,而也是曾無數度逼近過真實的故事。凡人的曆史本就任由非凡裝點,這一次,他那熱衷於構想腳本的兄弟還未決定為筆下主角賦以何種新名,因此暫且留白,據說,是缺乏靈感。
但誰會真正關心他筆下一輪又一輪角色千篇一律的名氏?戲已開演。
出於婚姻與繁育雙神某次戲弄的玩笑,一對親密兄妹誕育了這英雄故事的初始。可惜轟烈愛火就像被催熟的禁果徑自墜落一樣突兀,神明的惡作劇並未止歇,更將那故意予以錯位的絲線打上了永不得開解的死結;曾許諾終生的血緣的愛侶從此反目成仇,而那方才呱呱墜地、未及賦名的新生兒自然飄零無依:父親承嗣,母親遠嫁,被數度轉手的他淪落至最低賤的貧民窟。
一位良心未泯的年輕妓(和諧)女撿到了他,而她也會為自己過分天真稚嫩的善良支付代價;用張開雙腿賺取的腥臭錢幣將他撫育長大,這位姑且算是養母,或者,並無血緣聯係的慈愛長姐的女人毫無意外,成為了他第一個甜美情人,同第一座榮幸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