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剛遷來赤阜城才沒多久,喜事還沒趕上、倒先趕上了這麼件喪事,任誰都打不起精神。皇室也沒差別。故而除了新王、王後跟太後沒有隨行送葬,基本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出去,朝君跟兩位少君自不必說,就連平日鮮少露麵的皇親——明瑞家的明玉瓊跟明清安、及明清邈,也都盡數到場。
說起明清邈,赫連央回想一下,似乎已經很久沒與他加過麵了。本就不在一城,赫連央從百闡城過完成年禮回來之後、明清樊又前往了仝家關,繁多的政務加上對明清樊的擔憂,也叫赫連央分不出神來再去想到旁的人或事。所以此時再見,赫連央與明清邈本就算不得多麼熟絡的關係,仿佛又客套疏遠了些,隻互相點點頭,算作簡單問候。
不過雖隻淺淺一眼,赫連央便感到對方周身的氣質似乎發生了變化。她說不出哪裏變了,但回想他們在那山匪的營寨中初見的情景,那時明清邈臉上的情緒都很分明,如今看來,倒是模糊了許多。
頗為複雜的送葬儀式之後,明玉璧終於“安息”。周圍的慟哭聲並沒有感染赫連央與明清樊,反而讓他們更冷靜去觀察著前方宗主與明玉繁的反應。
平複了多日後,明斐薔原本已經逐漸冷靜下來的心緒再次激動,隻能倚靠著明清轍默默流淚;而明玉繁仍是那樣淒婉的模樣,她朦朧著淚眼,哀哀地看著妹妹的衣冠塚,旁人看上去沒有任何破綻。
赫連央看著眼前的景象,又回想起明玉璧被藥物折磨、僅吊著一口氣的慘狀,忽然有了疑問:有些人演著演著,是否就連自己都能騙過。
是夜,整個赤阜城都為先巍王家的玉璧小姐哀悼。
明玉璧“下葬”後,剩下的就隻有一年的哀期了。由於是以公主規製下葬,所以除了宗室中的兄弟姐妹們要著素食齋外,宗主也要簪白葉為其“守哀”。雖是禮數要求,但明斐薔心中自然是願意的,就連承怡宗君府上的那兩位公子小姐,一想到明玉璧的可憐,也未多說什麼。
不過,葬禮一旦結束,明玉竹跟妹妹們也就沒理由繼續待在宗主府上了。赫連央雖並未暗示她想辦法繼續留下來,但明玉竹覺得自己應該再盡量多拖兩天。於是她跟妹妹們想了借口,就說她們明日起便要為玉璧守哀,對許多講究都不甚了解,正好頭幾日可在宗主身邊跟著邊問邊學。
這樣拿定了主意後,明玉竹便決定在宗主入寢之前,領著妹妹們前去請晚安,順便提一提這件事。
——隻是沒想到,她們竟去的真是時候。
想著白日的葬禮上並未令明玉璧的肉身安息,明斐薔回到府上後不免又十分傷神。老嗯娘替她輕柔額角,總算讓她稍稍放鬆。
“如今玉璧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下麵便抓緊安排玉繁的婚事吧。”
老嗯娘並不知其中內情,但她伺候了宗主幾十年,深知她對明玉繁跟明玉璧兩姐妹的疼愛。之前玉繁小姐並不急於婚事,宗主全都默許,怎著眼下玉璧小姐剛走沒多久,殿下卻反倒要將玉繁小姐送走呢?其中的古怪即便不說清楚,老嗯娘心中也有數。她心領神會,一直都未反問緣由,隻順著家君的話往下應著:“是,已經在安排了。”
雖心中對明玉繁的感情已變得十分複雜,可自己親手養大的情誼卻不會輕易消散。於是默了默,明斐薔又添了一句:“畢竟是宗室長小姐,又有先昭王與先巍王的英明在此,決不可叫彼家輕慢對待,說親時處處都要抬高了玉繁,懂麼?”
“殿下放心,我自是明白。”
老嗯娘的話音剛落,外麵便來了端藥的婢子。按照慣例,藥得晾到七分涼才能喝,於是婢子如往常一般將藥碗放在了小桌上。也正是這時,明玉竹三姐妹到了門外。
“宗主夜安。”明玉竹領著妹妹們行禮。
明斐薔一抬頭,看到來人是三姐妹後,她便停下了跟嗯娘的交談。
不知是不是近來走得進了些的關係,明斐薔對采昕宗君府上的這三個丫頭當真親近了起來。於是上一瞬還滿麵凝重的她,麵對這姐妹三人也不禁放柔了神情。
“尚未就寢?”
明玉竹帶著妹妹們走進來,點點頭:“是。冬意漸至,我們姐妹想著來提醒宗主添衣加被。”
長姐正與宗主寒暄著的同時,站在小桌一旁的明玉蘆抽抽鼻尖,感覺自己聞到一股淡淡的酸澀的氣味。她順著氣味扭頭,便發現了小桌上的藥碗。
想到赫連少君先前的囑托,二小姐不禁蹙眉。
聽了明玉竹想要多留幾日、以學好守哀規矩的請求,明斐薔並未起疑,反倒深感欣慰。無非是在宗主府上多住幾天,這又有何難。於是明斐薔點頭:“無有不可,你們也是有心。”說完,便抬了抬手,叫嗯娘將藥碗遞給自己。然而她才剛碰到藥碗,便聽旁邊的明玉蘆道——
“殿下請慢。”
明斐薔果然一頓。不僅是她,在場的另幾人也將目光投向了明玉蘆。尤其是明玉竹,甚至妹妹在人前鮮少主動開口,想來是發現了什麼異樣,便定定地看著她。
明玉蘆蹙眉淡定問:“這是殿下平時喝的藥麼?放在藥碗在我身側,似是傳來了一股酸澀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