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卿俏臉含煞,低頭見到自己的衣衫,知道這麼出去實在是不妥,一把揮開挽容,三兩下剝下外衫扔給挽容,立即追了出去。

挽容抱著一件滿是血跡的外衫呆在當地,這地方隱在林木深處假山叢中本就陰暗,低頭又見張惜春鮮血四溢麵目扭曲的臉,直嚇得牙齒打顫,猶豫了一下一頓足,把手中血衣拋在當地,跟著夏若卿的路徑飛快跑了。

張惜春氣還未絕,想伸手去抓挽容腿腳,又哪裏夠得到?伏身爬了兩步,張惜春隻覺胸腔中似是無遮無攔,冷風嗖嗖直往裏灌,全身迅速失溫,知道今日再難幸免,心中怨毒之意大盛,掙紮著將手指屈到唇邊,用盡殘餘力道向指上玉環吹去。

且說賀蘭馥失魂落魄的從樹叢中退回石道上。候在道上的瓔珞掩不住眼中同情之色,囁囁喚了聲‘婕妤’,卻不知該說什麼。

園中幽靜,少有人聲,夏若卿與張惜春藏身之處雖深,音量雖輕,卻還是沒能掩住行藏,讓賀蘭馥與瓔珞聽得清楚明白。

瓔珞身為賀蘭馥的貼身侍婢,對賀蘭馥與夏若卿間的事多少知道一些,一邊心驚於夏若卿的狠厲絕情,一邊不禁暗中歎息這或許全是命定。

如果賀蘭馥能晚醒片刻,如果賀蘭馥不是聽聞夏若卿剛走起念想來尋她,如果不是這園中太過安靜……

或許賀蘭馥還能沉醉夢中。

賀蘭馥對瓔珞的憐憫神色盡收眼底,心神不禁一陣恍惚,輕聲道:“瓔珞,連你也可憐我嗎?”

“婕妤,奴婢沒有……不是,奴婢不……”

賀蘭馥對瓔珞的惶恐回應宛若未聞,抬頭望天,隻見雲散霧開,朝陽初現,今日竟是冬日後少見的晴天。

心中主意已定,賀蘭馥倏然拔足向殿門方向跑去。瓔珞聽到腳步聲,一愣後忙提裙去追,連聲道:“婕妤!婕妤您要去哪!婕妤!”

“瓔珞,賀蘭呢?”

剛跑了兩步,瓔珞就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正是從樹叢中鑽出的夏若卿。瓔珞嚇得一顫,膝蓋發軟猛地跪在地上,指著賀蘭馥飛奔的方向哆嗦道:“婕妤……往殿外去了!”

夏若卿一聽,心中更急,連忙尾隨而去。

賀蘭馥還未出殿門,就覺得髒腑中一痛,趔趄一下差點摔倒在地。賀蘭家畢竟出身北燕,賀蘭馥雖然厭惡蠱術,但對子母血蠱之名也略有耳聞,知道這是北燕蠱術中最厲害惡毒的一種。咬牙忍過胸前這番悸動,賀蘭馥腳步不停,跌跌撞撞繞過殿前一幹轎夫,加速往裕豐宮奔去。

一路上若幹宮人隻見平時冷豔寡言的蘭婕妤竟如瘋了般在路上狂奔,又不敢攔阻,個個躲在牆角跪地行禮。賀蘭馥對所有人視如不見,隻覺全身血液在奔馳中幾近沸騰,口中腥甜翻湧,眼中望出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再忍忍!

再忍忍!

至少要告訴君漪凰,她中了血蠱!

她死了沒什麼,本就是咎由自取!但是君漪凰!君漪凰何其無辜!

裕豐宮的綠瓦紅牆已然在望,賀蘭馥精神一振,合身衝向大門。她這段時日常來裕豐宮,門口的宮人大多是認識她的,但是一無拜帖,二來賀蘭馥此刻麵容實在猙獰,宮人哪裏會讓她進去?

隻是賀蘭馥自幼隨父兄習武,雖談不上武藝絕倫,但對付一幹奴仆侍婢綽綽有餘。此刻又是情急之下,下手沒個分寸,後來竟衝破了一幹阻攔的宮人,直入裕豐宮中。

今日天氣晴好,君漪凰起了大早,獨自搬了琴在前院亭中彈奏。但琴弦在手,君漪凰心中卻說什麼都安定不下,起手就錯。連錯幾回,君漪凰煩躁難安,剛想叫侍女將古琴抬回琴室,卻覺得胸口陡然劇痛,古琴鬆手摔在地上,琴尾瞬時碎裂。

“娘娘!”

旁邊的侍女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剛要去扶君漪凰,就聽見園中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娘娘,蘭婕妤竟像是瘋了,死命往宮裏衝!門口一堆人都攔不住!娘娘您先避一避吧!”

侍女聞聲大驚,連忙攙扶君漪凰想避入室內,沒想到不過短短片刻,君漪凰已經痛得全身顫抖動彈不得。侍女惶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剛叫人去喚蘇靈雨,賀蘭馥已經跟著那來報信的宮人衝到亭前。

君漪凰隻覺五髒顛覆,疼得滿額冷汗,但她性子要強,仍忍著一聲不吭,勉強張開眼去看賀蘭馥。沒想到亭外的賀蘭馥比她也好不到哪去,素來整齊的衣裙在奔跑爭鬥時已經散開,隨意綰成的月髻也披散淩亂,下唇咬得鮮血淋漓,眼中滿是紅絲,腳步仍舊踉踉蹌蹌向她靠近。

“君……漪凰……血……蠱……”

賀蘭馥從承明殿奔到此處,已經用盡所有力道,殘存的隻剩下一絲強加於己的信念。如今見到了君漪凰,賀蘭馥隻覺眼前一花,整個人摔在階上,口中仍喃喃不絕:“尋人……解……血……蠱……”

“血蠱……什麼血蠱……?”

蘇靈雨聽人稟報君漪凰突病,嚇得從暖閣中匆忙趕來,正好見到賀蘭馥摔在台階上。蘇靈雨微一愣神,臉色倏然大變,大步繞過賀蘭馥來到君漪凰麵前。佳人別前尚談笑正歡,再見麵竟是容色慘淡,幾不能言。蘇靈雨握緊君漪凰冰涼的手,隻覺喉間一哽,胸前氣息頓時散亂,小腹傳來難以忍受的絞痛,人立時委頓在地。

“啊!見紅了!寧貴嬪!”

“禦醫呢!怎麼還沒來!快來人啊!”

“娘娘!寧貴嬪!蘭婕妤!這……這!”

耳畔一片雜亂,宮娥們紛紛慌了手腳。但在蘇靈雨眼中一切似乎都變得異常緩慢,視線掠過賀蘭馥,再掃回君漪凰,蘇靈雨已經差不多全然明白了,隻覺心中一片冰涼絕望:“漪……凰……”

“漪凰!”旁邊似乎不斷有人拉扯她的手臂,藍醉使勁掙紮也無法掙脫。她想擁住近在咫尺的君漪凰,中間卻隔了許許多多的宮人,讓她連君漪凰的手指也碰不到。藍醉全身一陣抽搐,眼睛驟然睜開,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第一人竟然是那個本該伏在台階上的賀蘭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