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了秋。
秋是初秋,午間豔陽仍不失燦爛輝煌,橙黃光芒灑滿院落草木,草木之畔各色精心培育的花卉也依然繽紛怒放,盡展婀娜風姿。
君漪凰長身立於院中,眯眼瞧著眼前不輸盛夏的繁華時光,卻覺得那豔陽太過燦爛,耀得她雙眼發花,忒地教人心生厭煩。
候在君漪凰身後一丈餘的寰月數次欲開口又合上,如是猶豫幾番後終於低聲勸慰道:“娘娘,這午時的日頭太烈,娘娘病體未愈,不宜久曬。不若還是先回殿內暫且歇歇罷?”
君漪凰不答,仍舊眯著眼瞧著那些花枝招展的花兒。寰月無聲輕歎,還待再勸,君漪凰忽地展袖伸手,露出掌心那團絹紙,淡淡道:“回去生個火盆,燒了。”
寰月應了,疾步上前接過。這絹紙被君漪凰在掌心握了許久,早皺成一團。寰月展開理好,對紙上之言她早已知曉,隻是複見其上隻言片語,心中難免淒楚。
越都既破,天險已失,齊郡至此門戶大開,今後隻怕齊郡之地鐵騎橫行,再無寧日。
“竟會這樣快。”君漪凰雙目微閉,喃喃道:“我沒想到……竟會這樣快。”
“娘娘……”寰月還待再勸,隻是話未出口淚先流了滿麵。
君漪凰靜默半晌,再睜眼又是慣常的淡然雍容,輕聲道:“你我遠在千裏外南詔後宮,哭又有何用?將臉拭淨,回去了。”
“是。”寰月趕緊掏出絹帕將臉上淚液擦幹,又打理一番自己儀容,才上前扶著君漪凰轉身回主殿。
君漪凰在院中站了大半個時辰,已覺十分倦怠,入得主殿就徑直轉入左廂欲小憩一番。簾還未挑,就聞得左廂旁側的小間內傳來悉索笑談之語。君漪凰與寰月行走無聲,是以小間內的人並未察覺,仍在低聲言語。
“洛兒,我叫你將娘娘秋冬的衣裳都分理好,你卻放得東一堆西一攤,是在做什麼?”
“熙姐姐,我前日裏與祥秀宮的琦兒一同玩耍。琦兒是專司秀嬪的衣物配飾的,我聽琦兒說啊,陛下最喜淡雅的藍綠之色,是以我把這些顏色的衣衫都挑揀出來放置到一起。待得娘娘病好了咱們就將這些衣衫給娘娘呈上。娘娘天姿國色,隻要打扮一番去見陛下,必定能將陛下迷得神魂顛倒。哼,這些日子我也見過不少娘娘了,沒一個比得上咱們娘娘。旁的不說,就是常來咱們裕豐宮裏的那位寧容華,我覺得也比不上咱們娘娘。至於其他的,什麼珍婉儀啊、莫婕妤之流,跟咱們娘娘一比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咱們一定得好好將娘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屆時就會日日來咱們裕豐宮瞧娘娘,讓那些個嚼舌根的下人和內侍府的人都……”
那名洛兒的侍女說話又快又急,祥羽連阻幾次都沒能止住她滔滔不絕的話語。何況洛兒所言確實也正如祥羽所想,現下是在裕豐宮內並無旁人,因此她也並未真的存了心要攔,隻是邊聽邊吃吃掩口而笑,指頭一個勁戳在洛兒額頂。
寰月卻是瞧著君漪凰麵沉如水,她也實是聽不下去了,咳嗽兩聲,驟然打斷了洛兒後續話語。
祥羽和洛兒不曾想到外間有人,嚇了一跳,急急拋下手中衣物邁步出來,就見到君漪凰與寰月站在左廂簾前瞧著她兩。
兩婢大駭,匆忙跪地行禮,微聲道:“娘娘……奴婢……”
“她是誰?”
跪在祥羽旁側的是一個年不過十二三的少女,麵容生得秀美柔和,稚氣尚未完全褪去,隻是君漪凰卻覺得麵生得很,無甚印象。
“回娘娘的話,這小婢喚洛兒,本是宮內負責偏殿洗掃的。流玉昨日夜間突然高燒發痘,連夜送到別苑避痘去了。今日晨間女婢見娘娘不在殿中,入了秋日又需將娘娘秋冬的厚衣整理備好,看洛兒這小婢性子伶俐,便擅作主張叫了她一起與奴婢為娘娘理衣。洛兒年幼口無遮攔,還請娘娘恕罪!”
這祥羽伺候君漪凰已久,知曉君漪凰最恨宮中下人多言是非。雖說君漪凰未出言嗬斥,她卻辨得出君漪凰現下早已怒極。隻是此刻悔也不及,隻能重重將額頭磕在地上,指望君漪凰能心軟恕罪。
君漪凰不言不答,半晌才道:“寰月,將她們兩人打發到洗塵殿中去,沒事少出裕豐宮。”
祥羽身子一顫,這洗塵殿是裕豐宮中最偏僻的所在,內裏住的都是專司裕豐宮中打掃殿堂浣洗衣物除草挖土等最粗重活路的低等仆役。這宮中即便是侍女也分三六九等,這洗塵殿中住的便是第九等。
祥羽想不到不過隨口幾句話就招來這麼重的處罰。而她與洛兒雖然多嘴,但所言所思全都是為了自己的主子,沒對主子有半分不忠不敬的意思!
洛兒畢竟年幼,聽聞君漪凰的處罰心有不服還待再辨,祥羽卻是明白君漪凰脾氣的,若是再哭訴辯解,隻怕連那頓板子也是少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