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明媚人間四月天,一國中樞之處的皇宮內,人人頭頂卻都籠罩了層壓抑的陰雲。

昨夜宮中才遭過一場血洗,眼下空氣裏好似都還能嗅到貴妃宮裏漫出來的血腥氣,往來宮人無不惶惶,唯恐一個不慎與那沈貴妃沾上關係,叫那發了瘋的太傅盯上,腦袋便要搬家了。

這謝太傅,論起來還是陛下的親表哥,翻起臉來卻是毫不留情,一把劍,從翊坤宮殺到了乾清宮,連皇帝表弟都一並打作了階下囚。

坤寧宮,主殿。

昔日高高在上的帝妃二人匍匐在地,身上的華服早已斑駁,露出來的皮膚遍布受過刑的痕跡。

主位上的掌權者發了話,此兩人隻能有一個能活著走出去。

謝氏百年來最驚才絕豔的兒郎,自小於弄權爭勢的漩渦中長大,最是懂如何輕易而舉將人性玩弄於股掌間。

是以曾經這恩愛的一對,如今便也如兩條瘋狗,彼此仇視撕咬,都恨不得要對方立即死。

“表哥!那日的火乃這賤婦所放,皇後亦是她所害,實在與朕無關呀!”

“太傅明鑒呀!”沈貴妃見皇帝將髒水盡數潑到了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劇烈地掙紮,奈何實在無法撼動,隻能凶狠瞪一眼皇帝。

她口中叫冤:“是陛下授意往姐姐日常飲食裏下毒,長年累月才掏空了她身子,若非陛下有意要姐姐死,我又豈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這毒婦!休要胡說!”

“我呸!你才是偽君子!”

高座上,男人任由著堂下狗咬狗且作壁上觀,涼薄的目光在二人間掃視一遍,才漫不經心地嘲道:“素聞皇帝愛重貴妃,連皇後也置之死地而不理,如今看來,你二人之間倒也沒幾分真情意。”

聒噪喧囔,吵得謝羲頭疼。

自驚聞沈妧逝世之噩耗便加重了的頭疾,在幾夜不眠不休的疲憊下,如決堤崩潰,排山倒海而來。

心中似有一團火,叫眼前惡人相殘披露出的種種劣跡點燃,謝羲難得沒有控製情緒,看著那兩張醜態畢露的嘴臉,冷笑一聲,凶戾盡顯:“說得不錯,既然你二人所做之惡不分伯仲,又彼此恩愛過,黃泉路上不作個伴可惜了。”

“拖下去打斷腿,幽禁冷宮,斷七日水糧。”

七日?!這是不光要他們死,還要他們死無全屍啊!

皇帝一瞬間便恨紅了眼,知已沒了生路,便也不再有所顧忌,豁了出去,以最惡毒的話刺向那奪權篡位的賊子——

“謝羲你以為你有何資格替朕的皇後報仇?她生是我顧家的人,死是我顧家的鬼,你算什麼?縱然殺得了朕,你當你便不是個笑話了?”

謝羲頭疼欲裂,赤紅了雙眼有如玉麵羅刹,看向顧瑛的眼神似是欲生撕了他。

裴昀跟在這位爺身邊多年,深知這位真實脾性,並不似世人所以為的那般淡泊,反倒是戾氣重得很,一見謝羲臉色,唯恐真觸了他黴頭,怕要鬧出什麼不好收拾的場麵,遂趕忙示意小兵將人嘴堵上,不由分說將掙紮中的二人拖下去處刑。

人盡數退去,大殿內回歸死一般的冷,冷得真真像是座華麗的墓室。

男人步履艱難,似是這墓中的一縷幽魂,緩慢地往裏走去,到了最深處,推開了寢宮的門。

空氣中依稀還逗留著主人昔日為伴的苦藥味。

謝羲目光落在正前方,沈妧的靈位上。

男人似是疲憊極了,來到冰冷的靈牌前,卻像沙漠中徙行的苦行僧尋到了如沐春風的溫柔鄉,露出了釋然的笑。

“他說得對,我確然是個笑話。”

“你那樣死心眼地愛他,我這般折磨他,你可會怨我?可會恨得來殺了我?”謝羲輕撫牌麵,疼痛叫他表情有些猙獰,語氣卻極致輕柔,“我盼你能來看我一眼,又不願你來,恐你當真愛他如斯”

“此一生最是悔恨之事,莫過於眼睜睜看你追在他身後,任由你嫁了他”

“你是愛他也好,恨我也罷,總歸你能來見我一麵都是好的”

謝羲指尖微頓,黯淡的聲音在空寂的殿內漂浮。

“可你如今又是在哪呢”

她就在他身邊啊。

沈妧飄在謝羲身後,看著這冠絕天下的男子,抱著自己的靈牌傷神的模樣,忍不住潸然淚下。

她竟是如何能從不知,這世上竟有這樣一人,愛自己如斯。

沈妧愛顧瑛愛了十年,臨到死了,方才知愛錯了人,那人不知為何竟是恨極了她,她以為會愛她的人原來不愛她,真正愛她的人,卻是對自己一貫冷淡自傲的謝羲。

她原以為,他是看在她是顧瑛的表妹的份上,才會對她這無血緣的所謂表妹施幾分關注,直到她死了,靈魂在他身邊飄蕩,才見到他有多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