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

天剛破曉,萬丈澄空。

被丫鬟叫起來時人還含糊著,少不得扇一扇左右臉,將腦袋一個猛子紮進銅盆裏,才好容易振作一二,急忙忙出了院子,奔向練武場。

剛進練武場,果見父親已經搬了馬紮坐在老梧桐樹下,盯著一幹弟子練功。他整個人是天生的威嚴自持,近些年來武功境界愈發高,臉愈發枯索。今個兒很有高人風範的一身細布白衫,哪怕憋憋屈屈地坐在一張小馬紮上,背影也一打眼就能瞧出是位淵渟嶽峙的人物。

我看著他的背影,很踟躕。今天起得遲了些,父親又一向待我嚴厲,我怕他怕得緊,腳步黏黏糊糊不敢上前,直到師兄後知後覺接收到了我頻頻的絕望眼色,才硬著頭皮上前行禮:“師師師父,九師妹到了。”

我一頭汗,便聽父親唔了一聲,淡淡道:“她來了,自己不說,你說什麼?”

“芙兒到了,爹!”

我一個激靈,直挺挺出列,幾個師兄登時個個憋笑憋得臉色發青。我挨個兒瞪還回去,一扭臉,見父親悠悠哉哉上下瞥我,瞥得我腿肚直顫,才沉聲發問:“今天來遲了,為什麼?”

老爺子幹了半輩子刑偵,他眼跟前我連屁都得往實誠了放,隻得老實埋頭:“昨天貪涼吃冰了,結果不小心受了寒,臨睡前吸了點兒鼻煙打噴嚏,睡得沉了些,就一時起不來了。”

六月不到的天氣,我就嘴饞得不行,仗著自己習武身子康健,令人將今年的冰提前取出來,極好的蜜桃兒和大雪梨切塊兒拌冰,又澆了厚厚的雪酪和梅子醬,背著人囫圇吃了一大碗,夜裏便挺在榻上渾身飄寒氣。今兒早上若不是小青那恨不能大耳刮子抽我的架勢,我是萬萬起不來的。

現在我連鏡子都不必看,眼圈必定是青的了。父親看了我一會兒,神色冷淡,指了指麵前的小幾子:“知道了。吃飯吧。”

原先我是在自己院子裏用飯,餐餐都是母親親手做的,結果半年前闖了禍,在自己院子裏單獨吃飯的權利就被擼了。父親順便給我一擼到底,每日練武多加兩個時辰,卯初就得起床跟眾師兄一起練晨功。不過倒還有好處,母親是南方人,做的飯雖然香甜,但是一概爛軟並不爽口,父親這邊則是師兄們去外麵帶什麼便大家夥一起吃什麼,倒很合我的胃口。

例如今天,炸糕油條鹹豆花,是二師兄的口味。我撈起根還熱乎的油條便開始哢嚓哢嚓,還有一份粥,我就著碟醃白蘿卜和細細的榨菜絲兒一塊兒下肚了,吃得十分開心,吃完了看看父親臉色,才眨眨眼,期期艾艾地問:“今個兒我跟哪位師兄練功?”

半年前的事情一出,父親除了深感對我管教過鬆,還看出我根基著實丟他的人,勒令我跟著眾師兄夯實基礎。

這回是年紀最輕的八師兄聆風,隻比我長了幾個月,性子是父親鍾意的憨厚踏實。陪著我一同調理了一回內息,便極老實地預備練基本功。

打坐是舒服的,引導著丹田內一道細細的真氣周身過上一遭,筋脈旋即為之一清,瞬間便神清氣爽起來。筋脈一開,便開始抻胳膊抻腿,同聆風師兄並排在大梧桐樹下紮馬步。

聆風性子悶,人卻長得清秀,我盯他一會兒,小小聲叫他:“師兄~”

聆風:“噓,練功不準講話。”

我心裏暗暗叫苦,爹真是拿準我的命門。我頂上這八個師兄弟,就數大師兄夙風和八師兄聆風最冷血無情,從不聽我擺布。

這一個馬步足足紮了半個時辰,起來後聆風依舊不放過我,逮著我的後脖頸下腰劈叉頂大缸,下手之狠連中途來督查的老父親都難得的嘖嘖稱讚。到中午我娘提著大食盒來看望我們時,他才勉強放過了我,屁顛屁顛往我娘身邊一湊,去充乖仔去了。

這一上午訓得我腦瓜子灌屁一般暈天轉地,滿心眼兒“我命休矣”,累到甚至提不起精神頭兒去吃飯。還是我娘心頭始終最掛念我,繞過人群專門給我送了一碗元寶餃子,我吃到眼淚都要飆出來,剛要一頭紮進我娘懷裏哭天喊地求求她讓我爹放了我,我爹卻不知道如何神通廣大,先我一步把我娘給截進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