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好疼。
手腕上被劍氣劃出的傷口流血不止,不斷地帶走身體的溫度。
時值八月,正是燥熱的時候,身體卻極度寒冷,連意識也逐漸模糊。
白玉似的祭台上刻滿了繁複的陣紋,殷紅的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順著陣紋流經整個祭台。
她咳嗽了一聲,這一下牽動肺腑,疼得徹骨。
因大量失血而顯得過分蒼白的小臉,因此染上了幾分病態的暈紅。
咳出的鮮血灑滿前襟,繁複綺麗的鮫紗長裙本是流光溢彩、華貴富麗,卻在墜崖之際被亂石劃破,變得破破爛爛,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
哪還能看出半點司家嫡女的明豔驕縱?
長哭崖下濃霧密布,鳥獸魚蟲皆不可見,唯餘擺放無章的嶙峋怪石。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座通身玉白的祭台,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司嬈躺在祭台正中的玉台之上,四肢皆被無色鎖鏈禁錮,以她為中心,腕間滴落的鮮血緩慢向外擴散,欲要點亮整座祭台。
瘦削蒼白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仰望著天空。
長哭崖下的天,被濃霧遮蓋,連澄黃的太陽都仿佛蒙了一層紗,變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但她的人生,卻一眼望得到頭了。
她恐怕就要死了。
一切的起因,就是因為昨夜她接下了司阮阮送來的金鈴。
昨夜司阮阮一反常態,一雙淚眼如泣如訴,小聲向她說,希望日後能與她和睦共處。
一番深情告白,感動眾人。
在父母動容的眼神注視下,哪怕司嬈內心毫無波動,也不得不當著眾人的麵收下了司阮阮的禮物。
那是一枚金鈴。
看著模樣小巧精致,頗有幾分古拙之意。
司阮阮說,是她特意尋來送給她的。
此鈴能夠清心解惑,希望能護佑她修煉順遂,一生平安。
司嬈信了她的鬼話。
是夜,金鈴不斷發出錯亂無序的鈴音,領著司嬈一路出城到了長哭崖。
等司嬈清醒時,她的半隻腳已然踩在了懸崖邊上。
但清醒隻是一瞬間,鈴音控製下,她跳下了山崖。
崖下等著一群身穿灰袍的怪人,他們不由分說地把她綁上了祭台,劃破手腕放血。然後便成了如今的模樣。
從他們的口中,司嬈知道了此地便是傳說中的長哭崖。
傳言長哭崖下鎮著一位大魔王。
那位魔王誕生於上古,曾斷登仙梯、填無盡海,屠盡異族,凶殘之名震懾四野八荒,以一己之力讓整個修真界氣運斷絕,進入靈氣貧瘠、無人得以問仙的時代。
鼎盛時期的仙族、龍族、鳳族精英盡出,也無法遏其風頭,反被他盡數屠戮於枯竭的無盡海,讓原本最接近仙界的世外之地化作一片屍山血海,至今怨氣衝天,無人能夠靠近。
無人知道,最後人族付出了怎樣慘烈的代價,才將其封印,鎮壓在長哭崖下。
大魔王的故事,在修真界中口耳相傳,可止小兒夜哭。
於是長哭崖也成了眾人心中的禁地,無人膽敢靠近。
司嬈卻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成為這個故事中的一環。
與眾人畏懼魔王不同,魔域眾人對長哭崖下的大魔王有著近乎狂熱的崇拜與癡迷。
他們深信,隻要魔王衝破岌岌可危的封印,便可帶領魔域走向光明的未來。
讓整個修真界都匍匐在魔神腳下是他們的畢生追求。
為此,他們年複一年地在修真界中搜羅天資上乘的女修,在傳言中大魔王的誕辰向他獻上祭品。
而那一枚金鈴,正是被選中祭品的信物。
無論身處何地,隻要受鈴音召喚,便會日夜兼程奔赴長哭崖,孤身作祭。
而如今,這個被鈴音召喚,綁上祭台的倒黴蛋,正是司嬈。
顯然被封印在靈氣全無的地方,鎮壓千年,哪怕曾經是個叱吒風雲的赫赫人物,經過千年封印,日日磋磨,早應該化作了一具枯骨。
畢竟祭祀的傳統已有近百年,但從未聽說過魔王顯聖來享用祭品,隻有無數鮮血流幹後慘死在祭台上的無辜祭品。
此時,祭台周圍,眾多身穿灰袍的怪人跪在地上,雙手高舉,口中虔誠地誦念著祝詞,仿佛在朝聖一般。
他們聲調古怪,似是某種古老的祭章,高低起伏地回蕩在深穀,仿佛山鬼的低語,詭秘難言。
司嬈不能理解,眼下匍匐在祭台邊的人,分明從未見過魔王真容,卻為何如此虔誠地相信著他一定還活著。
也不知司阮阮從哪裏搞到了這樣的東西,竟覥著臉說是寄托著美好願望的禮物。
可是誰讓她長了一張純真可愛的臉,哪怕知道她心中不懷好意,司嬈也隻當她是想在眾人麵前作秀,卻不想是衝著要她的命來的。
傷口流血不止,不斷地帶走身體的溫度,連意識也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