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政沒說話,偏過頭抹了一把眼淚,一張被海風吹僵的臉有些複雜。
許瀛和感覺又有些冷了,似乎是骨頭被放在了冰天雪地裏的那種冷,他彎曲了身子抱著自己的手臂,像是要把自己變得很小來保證身上的溫度不流失來取暖。
無神的眼睛看著海麵的時候,偶爾閃爍著讓人心驚肉跳的渴望。
突然,許政的聲音傳來,極其冷硬的灌入許瀛和的耳朵裏,“我和你媽就隻有你了,你要是想逼我們一起陪你去死,你就盡管跳下去!”
那一刻的許瀛和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笑,唇角發紅泛著青,似乎都勾勒不出什麼弧度了。
之後的這趟路途,許瀛和都沒再說過什麼話,隻是將帶來的衣服一層又一層的穿在身上,身體上不時傳來的顫栗已經讓他有些不能行走了。
輪船返航那天,尾端留下的白色海浪線裏,出現了一個豔麗的紅絲帶,隨著暗沉沉的海水在海麵上漂浮著,似是在追逐著前向遠去的殘影。
突然狂風暴雨而至,紅色的絲帶在這片海裏隨著海水沉沉浮浮,接受著來自上空的風吹雨打。
之後的某一天,這裏路過了一隻鯨魚。
一聲響亮的鯨鳴過後,鯨魚張開大嘴捕食,紅色的絲帶順著海水流進了它的嘴巴裏,隨後大嘴閉上,與它一起沉入了深海。
海麵平靜,這裏依舊是不見天日的天,冰冷泛黑的海,於世界之外寂靜無聲,好像誰都不曾來過。
許瀛和回去之後的每一天都很忙,忙著畢業,忙著賺錢,他知道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索裏其亞那個地方那麼冷,那麼黑,是距離天堂最遠的地方,他的迦迦會害怕的。
她曾和他說過,死後隻想待在他身邊,他這麼喜歡她,也隻想和她待在一處,然後在一生過盡後找個山清水明的地方立一塊墓碑,兩人一起合葬而已。
他的願望很簡單,就隻有這個,也隻剩這個了。
他的迦迦那麼好,那裏距離天堂那麼遙遠,她怎麼能被埋葬在那個地方呢。
他會將她帶回來的,他會的。
這一天天的日子好像過得很快,又好像過得很慢。
許瀛和的身體每天都發冷難熬,即便是炎熱的夏天也不得不穿很多衣服保暖,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床頭櫃子邊上的安眠藥被他消耗了一瓶又一瓶。
沒有鍾檀迦在的日子,這兩年,居然也就這麼過來了。
隻是現在的許瀛和每次起床後看到鏡子裏自己頭上長出來的白發,都會愣怔很長時間。
看著裏麵那個好像失去了以往風采的人,緩緩的問自己:這是他麼?
是的話,那他看著……怎麼老了這麼多呢?
突然笑出聲,應該沒有吧,他才二十四歲,才畢業兩年,怎麼會老呢。
一定是他看錯了!
洗漱好吃完藥出去上班,許瀛和先是去理發店染黑了頭發,才開車去了自己的公司。
用高中和大學畫稿積攢的積蓄,許瀛和畢業後開始在人工智能這一塊創業,兩年裏不辭勞累,不知寒暑的辛苦,如今“思迦”公司已有所成。
在“思迦”公司的總裁辦公桌上固定不動的放著一張照片,裏麵姑娘的身份,這裏所有的員工都知曉那是他們老板的妻子。
他們老板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就是他已婚的最好證明。
桌子上的照片是許瀛和和鍾檀迦在他生日那天拍攝的,印著背景的夜空,裏麵的兩個人都笑的眉眼彎彎。
還是冬天,窗戶外下了雪,細細密密的雪花飄落在人間,很美。
坐在辦公椅上,許瀛和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身子冷的縮了縮,目光落在桌子邊的相冊上的時候,又忍不住伸出指尖觸摸照片裏女孩的臉。
看著在夜色下笑的開心的姑娘,他眨眼,有些難過的說:“三年了,迦迦。”
今天距離那場海難的發生已有整整三年了。
這三年裏,每每夜深人靜,他躺在床上身體僵冷的不能動彈的時候,他就一直很想問她一個問題,“你愛過我麼?”
以前他問過一次,但是她說不愛。
他有點難過,但是他耗得起,一輩子那麼長,他總有等到的那天。
後來這人要走他的生生世世,也答應和他生死同穴,許瀛和想,她應該是有點愛他的吧。
可是迦迦啊,你不是說隻要你自己不想死,就沒人能殺的了你麼?
那為什麼?
為什麼要狠心的拋下他一個人!
為什麼要讓自己失去生命!
許瀛和手腕青筋湧起,拳頭緊握,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照片裏的姑娘,心頭針紮一樣的痛。
他不想承認的,不想的,但是這人能把他毫不猶豫的拋下,所以還是……不愛的吧……
難過顫抖到身子微微佝僂起來,許瀛和又感覺冷了,好像全身都在進著風,吹的他的靈魂都要飄散到空中。
他突然有點恨,恨她的無情,恨她的無動於衷,更恨自己在她心目中占據的位置終究比他想象的還要少。
對上那雙染著笑意的眼睛,許瀛和眼角的淚珠滑落,一顆又一顆的滴在相框上。
他低垂著頭,像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他終究還是臣服了。
喉嚨滾動,許瀛和哽咽著聲音說:“迦迦,我很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所以,你來我夢裏見見我好不好?
三年了啊!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這個狠心的人,居然一次也沒來見他,一次也沒來!
許瀛和拿手捂住眼睛,見不到她,他睡不著啊,他真的睡不著。
隻要想到他喜歡的姑娘落在那又冷又深的海底他就渾身都疼,又冷又熱的疼,像是烈火和寒冰灼燒著骨頭一樣,靈魂都在叫囂著,疼的都要死去了。
可是除了她,沒人能救他。
眼淚又流了出來,淚花滴落在照片裏女孩的臉上,許瀛和趕緊擦拭幹淨。
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迦迦麵前哭,她不喜歡。
他也說過自己不會再哭的,不然這雙眼睛再如何去看醫生,再如何治療,估計也要保不住了。
“迦迦,我其實好像……真的沒你那麼堅強,”許瀛和背脊靠著桌壁,整個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頹喪著歎息說。
陽光劃破窗戶,外麵的樹葉落了一輪又一輪,許瀛和頭上的白發好像更多了,多得他都不敢再去看照片裏的姑娘。
他已經不美好了,不是她心中最好的模樣了。
之前他少吃一頓飯她都威脅著不要他,對他這麼苛刻,許瀛和無力的苦笑一聲,甚至都不喜歡他。
而現在的他這麼糟糕,就更不能讓她看見他這一副又老又醜的模樣了。
她心目中的銀河,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許瀛和三十歲那年,“思迦”公司投資研製的潛水艇“探索3號”入海九多千米,之後因為海壓等各種技術問題無法繼續深入,不得不請求返航。
那天的許瀛和站立在船板上,止不住的咳,一張臉被海風吹的發白泛青,最後身子支撐不住倒在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