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回國(1 / 3)

接近飯點,北京城的上空彌漫著各家飯菜的油煙、柴火的氣味,四道口的王家一個大灶兩個小灶,火旺了又熄,熄了又旺,做好的菜蓋了盤,一盤盤放在大桌上等著齊了一道端上前廳去,小丫頭們圍在他們娘身邊撿了鍋裏新鮮的嚐了,出了門往後園裏送茶去了。穿過廊子進屋再上二樓是臨水的陽台,紅木欄杆前置了一張西式玻璃圓桌,鋪著白底印花的桌布。丫頭把茶放下,望向背對著她拿一根長筒望來望去的女人道:“小姐,太太讓我說一聲江少爺晚上也來家裏吃飯呢。”王亭姝依舊拿著望遠鏡一會對著海棠,一會對著假山的洞口一邊應聲。丫頭走後,她坐下喝了口茶,又拿起才放下的東西看桌布,她閉上一隻眼,另一隻透過鏡片什麼眼看不清,挪遠了些才微微看見精細的花朵一半誇張地膨脹,一半被擠壓幾乎成一條線,她覺得格外有意思,畫師很難想到這樣新異的美麗,透過這一層鏡片又變幻出萬千姿態。坐了一會眼見天就昏下來,丫頭喊他吃飯,她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走到大廳門口就聽見王亭正和一個陌生的男聲,邁過門檻,王太太見她來了笑道:“今天三喜臨門,這二喜年年都有,則延回來可是多添一喜。怎麼樣,三年不見,還認識嗎?”亭姝笑道:“嫂子,又不是小孩子,還問這樣的話。”眾人都笑起來,王亭正道:“是啊,我們眼裏你們可不是孩子嘛,快坐吧,在德國待了幾年還吃得慣這菜嗎?”江則延道:“別的倒還好說,他們那的菜我是真吃不慣,一直想著柳媽的燒蹄膀呢,今天下了船在家裏吃了中飯就趕過來了,一是給大家帶了些新鮮玩意,一就是為這頓飯。”王梁遠聞聲便直接上手把東西從紙袋子裏一股腦拿出來擺在桌上,道:“就等你拿出來呢,他在信裏就吊我胃口,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好東西。”江則延拿過一個小盒子遞給王亭正,“這是德國產的手表,我專找人定做的,他們說這表走一百年都不偏的。”又打開兩個長方形的盒子,是給王太太帶的兩件時興洋裝禮服,一頂帽子。隻剩下三樣東西,王梁遠知道是他和王亭姝的,便自己打開了,道:“這是我和你說的caiso的定製鋼筆?真行啊你,這要帶出去肯定打眼。”“這可是我托教我的教授好不容易買到的。”王梁遠把鋼筆小心裝進木盒子裏,又拿起旁邊黑絲絨盒子裏的水晶手鏈,在燈下仔細觀詳,手鏈扣合處刻著英文字母“liebe”,王梁遠給王亭姝戴上道:“你試試看,我在店裏還沒見過這牌子的。”水晶手鏈映著黃水晶吊頂的燈光,繞在亭姝月白的手上,如眾星捧月。亭姝道:“是好看,設計也別致。”王太太道:“留洋的眼光到底不錯,我的衣服也挑的這麼合適,是女朋友幫你選的?”江則延道:“您可別瞎說,我爸知道要當真了可麻煩。”王亭正道:“你爸爸還是在忙吧?”周則延道:“是啊,下午就出去了。”“幹脆來我們家住,還和以前一樣,反正門對門,有事你爸叫個人來喊就是了,你一個人在家多無聊。”江則延笑著應是,王太太便叫下人去收拾房間了。吃過飯後三個孩子要去新開的戲院看電影,王太太看是妹妹與兒子生日,便痛快給了錢叫他們去玩。

夏天夜晚也是悶悶的,亭姝不想坐汽車,便走了段路叫了三輪車載他們去。開出了住宅區,漸漸的路上就熱鬧起來,喝醉酒的洋人歪七扭八地走著,嘴裏還哼著什麼,穿長衫提公文包的胖男人的喘氣聲,還有耳邊最近的輪子摩擦地麵的聲音,長長的一段路像電影裏的長鏡頭,每次坐車,亭姝都覺得自己的眼睛就像一部攝影機的鏡頭,靜靜攝入街上人間百態。王梁遠卻閑不住,道:“則延畢業後也打算找工作,你們可以一起去看看,還可以一處上班呢。”亭姝道:“找工作?江叔不打算讓他接過手裏的兵?”“他不願意總不能綁他去吧,再說他偷偷改了專業,學的商科。”“行吧,你還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成天在外麵鬼混,也不知道玩些什麼。”“知道了,媽說完你又說。”說話間到了影院門口,今天放的是俄國的愛情片,亭姝看得入神,側眼忽覺江則延在看自己,沒在意又投到影片上去。散場時人們鬧哄哄得往外擠,她被撞了幾下,皺起眉,就見江則延一雙手從後護過來,總算出了外麵,她歎了口氣。江則延笑道:“梁園倒是跑得比兔子還快。”王梁遠從遠處走來辯解道:“人有三急。”江則延道:“手鏈喜歡嗎?”亭姝晃了晃手,道:“喜歡,亮晶晶的。”江則延道:“那就好,梁園在信裏總說你又長胖了,搞得我不知道挑什麼尺寸好,幹脆找人改成個活扣的。”或許是待了這麼久,剛見麵時的陌生感消去不少,到底是少年夥伴,亭姝打趣道:“你你你的,從回來就沒叫過我,和梁遠一樣,越大越不尊老愛幼了。”江則延笑著不做聲,王梁遠道:“你不就比我倆大一歲嗎,小時候被你唬著,便宜都占了十多年了還沒占夠呢你。”亭姝見江則延不應聲有些尷尬,心道許多年不見確實還是得承認時間產生的距離感的,隻得故作不在意道:“得,翅膀硬了,姑姑管不動了。”亭姝想起小時候江則延的母親還在,他們成天混在一起鑽狗洞,捉蛐蛐,三個孩子年紀相仿,鬧起來誰也不讓睡,她打不過了就要告狀,江太太就捏著江則延的耳朵訓斥,那時他眼神是真的想打她一頓。不過過幾天要出去玩了兩人又好的穿一條褲子了。再往後她父親去世,他母親也去世,他們都沒有以前那樣跳脫,隻有王梁遠數十年如一日地沒心沒肺。17歲那年他突然被父親送去德國念書,隻有每年書信聯係。“坐電車回去?”亭姝的思緒突然被打斷,她沒聽清便應聲。上了電車,江則延道:“你預備找什麼工作?”亭姝道:“報紙、雜誌社之類的吧,也是打發時間,再說現在新女性吃香,將來結婚也算是一筆嫁妝。”“你也這麼想,我以為你不著急結婚呢。”王梁遠道:“嘴上掛著結婚,家裏可沒人敢催她。”江則延道:“現在亂哄哄的,瞬息萬變,還是不著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