儕市。
這裏平野開闊,城鎮像綠洲矗在金色的麥浪沙漠中,立交橋彎彎繞繞,和蛛網有的一拚。
阮江坐在後座,歪頭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眉眼低垂,像一潭沉靜的水。
阮故幾次想開口,最後都止住話頭。自從小溪醒來後,就不怎麼開口了,與他們也生疏起來。不過比起以前不吃不喝,孤僻什麼的,到底好了太多。
隻是看這樣子,他似乎還在怪他們。
內心歎息一聲,怪就怪吧,如果這病不治,小溪可活不了多久。無論如何,這麼做都是必須的。
昨天小溪說要離開去其他地方走走,顏歡本來是不同意的。不過想想,出去走走,放鬆放鬆心情,遇見更多的人,說不定哪天小溪就好了呢?也就同意了。
礙於顏歡和小溪的僵硬關係,這次隻有他來送。希望以後,他們母倆兒關係能一點一點變好。
默默歎了口氣,阮故盯著前方仔細開車。
沉默,是現在的他與他。
現在高速不太堵,十幾分鍾就到了機場。
阮江挎著單肩包拉開車門,直接越過阮故。
“小溪。”
思慮良久,阮故還是開口叫住阮江。
看著兒子僵直的背,他到底沒說阮江的事,隻是尋常囑咐了一番,“到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卡裏有錢,別省著。你媽要照顧阿輝,近期可能不會和你電話。還有,記得報平安。”
“嗯。”
阮江也不回頭,應了一聲就走了。
阮故也不好再說什麼,因為阮江的事,到底成了隔閡。
江市是一個生活節奏比較慢的城市,這裏靠近南方,有江南煙雨的溫靜,又因為地勢平坦而兼帶北方的大氣。公園古樹繁茂,隨處可見老人搖著蒲扇喝著清茶,黃昏的光輕柔地籠著地上癱成水的貓兒,那細細軟軟的毛發染上光,好似晶亮的糖。
阮江走在這城市的街頭,看著周圍溫柔可親的本地人,也在心中感歎,這就是阮溪喜歡的城市啊。
很早以前阮溪就告訴過他,想去江市,他們一起看旭日東升夕陽西下,看花開花謝雲卷雲舒,趁微風不燥煮壺清茶,趁陽光正好遛狗逗貓,提前過上養老生活,想想就開心得不得了。
回憶漫漫,他來到了裕江園。
裕江園接近市中心,交通便利,關鍵是綠化不錯,隔音也好。他買的精裝房,十五樓,清晨可觀旭日東升,遠眺是綿延的山地,青黛挑染。是阮溪喜歡的景色。
來到房間,他將單肩包放下,拿出裏麵的物什,也就幾本日記,便再沒有其他。物品簡單,卻裝了一個滿滿的五年。
日記本是一個係列的,封麵簡潔,白底黑紋,右下角寫了一個字——溪。
阮江輕輕地撫摸封麵,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打開。入眼的有兩種筆跡,一個筆力疲軟,鋒芒不足,能看但也不太好看;一個蒼勁有力,鋒芒畢露。這兩種風格的筆跡落在紙上,詭異又和諧。
仔細看上麵的內容,也不是什麼大秘密,都是些日常,平平淡淡的。
“要不就叫阮江吧,和我的差不多,你覺得怎麼樣?”
“嘖,隨你。”
“你喜歡吃什麼啊?怎麼每次都吃白粥?”
“我吃白粥不行啊,老子喜歡!”
“你喜歡看書嗎?是通俗小說還是名著?”
“……不喜歡。”
……
除了這些簡短的對話外,阮江寫下的東西其實少得可憐,阮溪就不同了,長篇大論,一度讓阮江看得頭疼。
和阮溪相比,阮江就像對這個世界沒有興趣,每次回答、記事都簡潔得過分。若是在□□微信上遇見這樣的網友,早就被刪了,也是阮溪脾氣好,都沒因為這個控訴過他。
看著這些對話,阮江就像被拉進了當時的場景,回憶鋪展開,再次具化。以為經過治療後,自己早就忘了,沒想到,刻骨銘心,連當時自己的心情都能回憶起一二。
他仰麵躺進沙發裏,右手抬起遮住濕潤的雙眼。
怎麼辦,他有點難過。
——
他記得自己出生的那天,天氣不是很好,明明是下午,卻灰蒙蒙的,瞧著要下雨,風時不時來一陣,摧折花木。
那時阮溪的精神幾番動蕩,反倒失了壓製他的力道。他幾次三番聽見某些聲音,或者眼前閃過一絲光亮,轉瞬即逝。而當阮溪精神動蕩越來越頻繁時,他所感知到的也愈加清晰。
那時他就有預感,他快要見到這個世界了,為此,他集中精神,準備趁阮溪不備,一舉出來。
果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阮溪的壓製陡然一鬆,然後,他就出來了,或者說,出生。
他出生了,混沌湧現光明,他用著阮溪的身體,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
“明天我再陪你去一趟醫院,仔細檢查一下。”
“嗯,好,我馬上過去。”
不遠處傳來一個儒雅的男聲,隱含喜悅。
他這才發現,自己站在門後,陰影直接籠罩了他,如果不走進,根本發現不了。所以,剛剛阮溪是在偷聽?
而那個被偷聽的對象,多半就是這個打電話的男人了。
仔細看看,男人長得還不錯,西裝革履,劍眉星目,人到中年,反而更加成熟儒雅。如果沒猜錯,這是他爸?不,不對,是阮溪他爸。
現在也不好出去,這不就坐實了他偷聽嗎?這可不行,萬一露餡了,他被這個男人抓去做治療咋辦。思及此處,阮江決定在這兒繼續偷聽。
而這兒繼續偷聽幾句,他就理清了思路。
阮溪精神激蕩,多半是聽到他媽媽懷孕了,認為自己被放棄了之類的。這才讓他有可乘之機,趁虛而入。
不過,這可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