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紀末的一天,99歲的林慕卿正坐在院中秋千上翻閱學生們為她準備的百歲生日賀禮,《林慕卿先生傳》,因是學生所做,其內容多為她在z大讀書和教學時的經曆。
林慕卿起初不願意他們寫,一來人活著寫傳,有一種蓋棺定論的意味,她說:“我還沒死,事兒就寫完了,我要是還活著是不是不大合適。”二來她老了之後謙虛,自認為隻是做了一個普通老師該做的工作,沒有什麼作傳的必要。
為這事學生們準備了好久,學校資料室都忙了起來,結果被老師一口回絕,後來還是老伴出來勸和:“他們寫的不對,你看了還能改,等著人沒了憑他們怎麼說,你還能從盒裏跳出來嗎,書又不是墓碑,那麼多字可怎麼改呀。”
林慕卿被他氣笑了,“你這話說的我好像是篡改了前朝曆史的反賊。”
老伴也笑了:“你改自己的傳不算是造反。”
寫書的這些人其實不算是林慕卿的學生,他們多是些徒孫輩和重孫輩,對她了解幾乎全來自他們的老師和網絡上的資料,林慕卿細細地讀著,真心覺得這一輩學者功底不錯,寫的還算是客觀公正,很貼合實際了。
這本書是按照年譜寫的,林慕卿慢慢翻著,忍不住跟老伴嘚瑟起來:“看看咱這履曆,啥叫年少有為,15歲上大學,19歲大學畢業,漢語言文學、曆史學雙學士學位,20歲入黨,22歲博士畢業,25歲成為千萬粉絲的‘國民教授’。”
老伴笑笑,全盤收下她殘存在記憶裏的虛榮。
林慕卿繼續翻著,忽然長歎一口氣:“活到這把年紀,居然沒被學生氣死,可真是個奇跡!”
73年前,她26歲,是z大曆史學院的講師,近代史方向研究生組組長,當時大學生心理問題很多,還兼任了班級輔導員。
林慕卿一直覺得自己的班級不錯,都是碩士,學生們年紀比較大,上麵還有導師管著,相當一部分都實現了經濟獨立,不像她讀書時,為了獎學金明裏暗裏打群架。學生們也很好學,最多的隻是一些宿舍矛盾,都在可控製的範圍之內。她是學校的明星教師,平時工作忙,沒有人跟她聊八卦,到開大會時才知道,原來近一個月裏學校居然出了這麼多事!
9月初,經濟學院大一的一個女生在廁所割腕未遂,事情起因是和隔壁宿舍的女生打架,自己非但沒打過,回宿舍後還被室友嘲笑了一番,覺得丟人,一時想不開割了腕,好在宿管阿姨發現得及時。
月中,教育學院學前教育專業的一個大四的男生跳樓未遂,他在幼兒園實習時,因為臉盲記不住小朋友的名字,就像葫蘆娃那樣給孩子們取代號,結果“二娃”的媽媽來接孩子時,聽到有小朋友這樣稱呼自己的孩子,覺得這個代號具有侮辱性,向幼兒園投訴了他。幼兒園許諾他的編製和戶口沒有了,秋招沒趕上,考研也來不及,就想夜裏在教學樓一了百了。他倒不是被人阻止的,實在是教學樓的窗戶太高,而且隻能拉開12厘米,他就那樣卡在窗戶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堅持了一宿,活活的把自己那點尋死的念頭磨沒了。
月末,一個體育學院的男生,被文學院的女生瘋狂追求,但男生不願意,女生覺得很沒麵子,叫了本學院的四五個女生把他給揍了一頓,男生站起來後,一邊用頭往樹上撞一邊哭:“你打我我也不喜歡你,我要把自己撞死,變成鬼都不回去看你。”
事情一個比一個荒誕,一個比一個滑稽,那時林慕卿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天是國慶節後開學的第二天,林慕卿正在參加電影《旗袍女士》的首映禮,在後台化妝時突然接到家長電話,說孩子放假根本沒有回家。
林慕卿保持著拿手機的姿勢,腦袋嗡的一下,學生丟了!
放假前每個學生都填了去向,研二女生尚紫蘇寫的是回家,然而她前天並沒有回來,林慕卿給她打電話說沒有買到車票,要晚一天,上午林慕卿不放心,又打了一個,沒接,後來她又連續打了三個,都沒接,中午聯係了她的父親,那頭亂糟糟地也沒說清楚,直到現在快三點了,才告訴她孩子壓根沒回家!
林慕卿給尚紫蘇的室友、同門挨個打了電話,比較一致的意見是,她說她心情不好,想去南方散散心,林慕卿皺了皺眉,用力捏了一下眉心,這個學生已經25歲了,隻比她小一歲,這麼大人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可是為什麼不接電話,說了回家卻沒回。
她正權衡著報警,導演湊了過來,問:“林老師,有什麼事嗎?看你臉色不大好啊,一會兒就要上台了,我們要直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