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不是隻有陰影的,更多的是潮濕和黑暗。不見天日,不隻是一個成語,它是蘇星野十七年的生活,有可能將是他一輩子的寫照。
你聽過夢裏老鼠的叫聲嗎,大到以為自己醒了過來,可是沒有,還是在夢中,無窮無盡,糾纏著每一根神經。
蘇星野的不幸難以複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世界上,日複一日,目的隻有活著,可悲的是,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要活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坐在日暮的城牆下,打算今天就在這裏湊活,來往的人不會多看他一眼,畢竟這個年代,最不缺的就是災民和乞丐,而蘇星野無比完美的詮釋了這種形象。
蘇星野攏了攏身上破的不成樣子的大衣,秋天到了,他在想該如何活過這個冬天,每年都要擔心的破問題,但其實想再多都是無用,最後無非蛻層皮,來年春天再長回來,反正死不了就對了。
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無一不麵帶愁容,心中忍不住鄙視了一下,活著不如死了好,可人就是賤呐。
“叮當”有人往他身上扔了兩粒銅板,他抬了抬眼皮,隨口敷衍了句謝了。
那人和他也算是熟人了,在他無親無故的世界中,算是了,每天都過來扔兩個銅板給他的那種。
他不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字,隻是常聽他說,“國家會有救的,你也會有救的。”
蘇星野嗤之以鼻,有錢人,什麼煩惱都沒有,就隻能用來憂國憂民罷了,他們的把戲而已。
那人有時也會在他旁邊講這岱山城當年如何如何繁華,會義憤填膺的指責遠道而來的入侵者,甚至發誓要扛槍上戰場,蘇星野都隻是閉著眼睛,不置一詞。
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就是這樣,讀了兩本書,就真以為自己義薄雲天了。
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蘇星野,有一天你也會為這個國家付出一切,那他一定啐來人一臉,沒臉沒皮的玩意兒。
他可沒那種閑情雅致,有時間不如想想怎麼死比較舒服,哦不,死不可能舒服,那就死的盛大一點,讓更多人都埋葬在黑暗裏的那種。
蘇星野笑了笑,無用之事,都是無用之事,太陽快落山了,今天晚霞格外重呢,太紅了,他不喜歡,果然,睡覺才是王道,一睡不起就更好了,可惜,明天還是會來,還是要見那肮髒的無孔不入的光。
新曆二年,連個年號都沒有,政府比豆腐渣還分裂,百姓更是行屍走肉一般,今天這裏一個詔令,明天那裏一條法規,眼花繚亂的可以,可說到底,不就是聽那群洋人的話。
皇帝沒了,群龍沒了主,也都瘋了。知識分子整天吵架,大報小報文章發的不斷,但能讀書的不過那三兩個人,大字不識的人多的是,誰在意呢,都是道聽途說罷了。
救國啊,離生活太遠了,誰也沒想出個法子,隻要能苟活一天,他們這些社會上的老鼠和蛀蟲,怎麼也不樂意翻身,刨個小坑,我活自己的。
外麵太亂了,連那些達官貴人都沒法子,指望誰看個報紙就懂怎麼愛國了,這不扯淡嗎。
顧家算是亂世裏能保全自身的少數了,當家的過去是統領百萬大軍的大將,後來將兵權上交北方政府,換來如今片刻安寧。
安寧,說起來這亂世裏哪來的安寧,政府官員三天兩頭上門,名為拜訪,實則打什麼啞謎誰都猜的出來。
無非就是為了顧亙其不是,顧家家主,年少有為啊。
兵權是上交了,奈何政府無能,管不住人,隻能換個方式,把他顧亙其和政府綁起來,這就是內閣那群蠢貨想到的兩全其美。
顧亙其早就猜到了這一點,他也知道獨善其身多半是不可能了,奈何政府想要拿捏住他他也是不肯的。
他顧亙其到這份上是什麼也不怕了,政府需要他,他自是安全的,但是天上地下,他還有個斷不開的弟弟,說起來也二十歲了,離不開人倒不至於,但萬萬不可被別人拿來威脅他。
顧亙其坐在書房裏,周圍是繚繞的煙霧,他思考良久,才按滅手中的煙頭,開了窗,將那嗆人的東西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