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也是今年外科剛招進來的實習護士,來醫院的時間隻比張懷月早了兩個月,去年年底才剛滿的18歲。這姑娘生性活潑,又是個自來熟,沒過多久便在醫院的各科室裏混得如魚得水。和張懷月這個沉悶內斂,來了醫院半個多月連人都沒認全的新人完全是天壤之別。
大家都是新人,自然要報團取暖,所以兩人的關係處得不錯,也因為這個原因,張懷月雖不怎麼愛跟人打交道,卻也從柳芽這聽來不少醫院的小道消息。
柳芽口中的這個‘白麵兒’本名叫作白緗婷,是住院部裏的一名主管護師,因為人長得白淨,所以被人私底下編排了個歪名,喚作白麵兒。
張懷月剛來醫院時便聽到過好幾種版本的閑話,大略都是在說這位白護師是江城公共衛生局的某位參事推薦入的院,似乎是因為她和衛生局的某位大人物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因此醫院行政處上下都頗給她幾分顏麵。
隻是這位關係戶似乎不是個容易相與的性情,時常聽聞其仗著背景深厚對醫院其他同事頤指氣使,對交到手中的工作推三阻四,故而在醫院裏的風評和人緣很差。
張懷月畢竟和護士們的恩怨情仇隔了一層,雖對柳芽他們這幫飽受夾板氣的低年資護士們深表同情,但卻也愛莫能助。
隻能安慰她,“反正和你關係不大,能躲就躲著點吧。”
“唉——”柳芽趴倒在辦公桌上,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就怕遲早有一天逃不過要跟白麵兒一塊值班,她那人你也知道,沒事都要找借口作妖,這種時候還能不拚命躲事?萬一到時又出了丟藥的事,她後頭有人倒是不怕,背鍋的肯定是我。”
這倒也的確是個問題,張懷月皺皺眉,遲疑著道:“要不,等你實習期滿不用上級醫護再監督以後,我從這邊多給你派點活,你就躲著點藥房的工作。”
柳芽聞言忙支棱起腦袋,正要開樂,下一瞬麵上的表情又垮了下來,“今年附校畢業的醫護那麼多,幾時才能輪到我轉正啊……”
說罷,又垂頭喪氣地撲倒在桌上。
張懷月見狀,也隻得搖著頭歎氣。
說來,仁濟醫院丟失藥品的事已經有一陣子了。
其實這在各大西醫藥房都不是什麼罕見現象,民國時期由於大部分西藥都隻能依賴進口,價格高昂,於是醫藥行當的從業者貪圖黑市的巨額差價,倒手藥品牟取暴利的事情層出不窮。
一般來說,若隻是少量的賬目不平,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就過去了。隻是今年醫院的年末盤點中,藥房庫存竟出現了極其嚴重的數量不足,經濟損失竟有數千元之巨。
問題一下子嚴重起來,消息傳開,醫院上下都為之震動,藥房負責人被撤職查辦,院長親自下令行政保衛科立即嚴查,整個醫院的氣氛頓時風聲鶴唳。
仁濟醫院的取藥流程有著嚴格的規定,正常情況下,藥房的藥劑師隻會根據醫生的處方按規定提供對應藥品,並且每次取藥都會記錄在案。保衛科科長調查了近幾個月裏所有的藥房出藥記錄以及倉庫賬目,賬目上卻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那麼丟藥就隻能是醫院的內部人員監守自盜了。
而在醫院裏,有機會接觸倉庫鑰匙的,唯有藥房的相關人員以及值班護士。於是嫌疑目標很快便鎖定在了藥房庫管,藥劑師以及護士們的身上。
但一輪輪的排查下來,任憑醫院的保衛科如何問話取證,事件始終沒有絲毫進展。藥房與護士站之間的氣氛也是日趨劍拔弩張,雙方展開了漫長的推諉扯皮,所有人都對相關事情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不小心惹來一身腥。
而柳芽作為新人更是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張懷月對此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能盡量寬慰她,“你是新來的,醫院丟藥都好長時間了,怎麼也不可能懷疑到你頭上。”
柳芽翻了個麵,把臉貼在桌子上繼續唉聲歎氣,“唉,希望如此吧。”
這天張懷月在家裏休息,便與房東借了天井用來待客。
早飯過後沒多久,一對麵相淳樸的年輕夫婦便抱著三個孩子坐在了康直裏68號的天井廊下,有些局促地看著張懷月給他們端茶倒水。
“張大夫,您別忙,我們自己來,自己來。”
梁記包子鋪的老板梁炳生趕緊從張懷月手中搶過活計,從茶盤裏揀出杯子,衝泡了兩杯子張懷月特意買來的茉莉香茶,一杯恭敬地擺在張懷月的麵前,另一杯拿給了受累的媳婦。至於他和小崽子,這種一看就金貴的好茶他們也嚐不出味,還是別糟踐東西了,喝白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