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暴君。
發絲淩亂,頭顱低垂著,乖戾的神情中透著幾分隱秘的懦弱。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好似與外界形成一層隔膜,高大的身影有些頹敗。
蕭霽安有些煩躁地扶著額頭,粗重地喘息著,好不容易才從嗓子中逼出幾個字:“孤讓你滾出去,你聽不懂嗎?”
言畢,他緩緩抬眼看向她,眼底殺意洶湧。半晌,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笑:“怎麼,蠢魚,你準備趁此大好機會,殺了孤?”
重漪神色茫然,壓抑住心底的懼意,哆哆嗦嗦道:“陛下不相信我?”
蕭霽安好似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冷笑一聲後,忍著疼痛勉強以君王之姿站直。他身姿挺拔,眉梢翹起,神色倨傲,慢悠悠睨了她一眼,“孤不相信任何人。”
“你殺了孤,也走不出臨華殿。”
重漪微微有點惱怒,她此番進殿便是擔心他的安危。可誰知這暴君如此不知好歹。怒上心頭,連帶著平日溫軟可人的樣貌都染上幾分冷意。
她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徐徐上前,勾唇挑釁道:“我若是不走,陛下又如何,殺了我?隻怕是如今沒有力氣吧。”
重漪走到桌案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後者早已被疼痛折磨得連拉開她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緊皺著眉頭,任由她拉著,艱難道:“放……放開孤。”
平日高高在上的暴君,此時卻有些外強中幹,連一條蠢魚都唬不住。
蕭霽安的麵頰早已被冷汗浸透,他雙腿打顫,身體搖晃著,幾乎站不住。
重漪將自己腰上戴著的那該死的假肚子拿下,將他往床榻之上拖。她總歸嬌弱,力氣不大,拖著這麼個高大的男人費勁極了。但也隻能一邊咬牙撐住,一邊道:“陛下這是犯病了吧,陛下不叫人還把藥碗打碎,是當真不準備活了嗎?”
幼鮫有些罕見地生了重氣,如今暴君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籌碼,若是他死了,她肯定跑都來不及,就被那群大臣捉住弄死。
他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可她愛死自己了,她那麼年輕貌美,可還能活著呢!
蕭霽安沒了力氣掙紮,麵色蒼白道“怎麼,你是要把孤拖到床榻上用被子捂死?”
重漪綻開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認真點頭,似是采納了他的意見。
“這倒是個好主意。”
蕭霽安冷冷地笑了一聲,心中感慨自己這一生過盡千帆,最後竟然會落在自己養的蠢魚手中。
盤算之間,已被重漪丟在了床上。他來不及反應,體內更凶猛的劇痛傳來,四肢不自主地蜷縮在一起。
脖頸上的大動脈凸起,手臂上的肌肉緊繃,他長呼一口氣,才算勉強壓下疼痛。
半闔著雙眼,神色平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卻不想,重漪緊接著撩起自己的裙子,有些費力地爬上床,橫坐在他腰間,上半身趴下,在他枕頭邊摸索著什麼東西。
半晌,杏眸一亮,欣喜道:“找到了!”
一把鑲金的匕首從刀鞘中緩緩抽出,重漪忍不住自豪地說:“想不到吧,我知道你枕頭下藏著匕首。”
蕭霽安目光微凝,神情幽深難測。良久,冷哼一聲:“孤以前倒是沒發現你這麼聰明。”
下一秒,刀尖落下。
蕭霽安瞳孔驟然緊縮,用盡全身僅剩的力氣將重漪推開,滾至床鋪另一邊。
他費力地撐起身子,神色冷厲。衣衫半敞著,露出白皙精壯的胸膛,如鴉黑發淩亂地垂在身前,眸色被長長的睫毛掩住,其間一片晦暗不明。
“殺孤,你還不配。”
須臾,神情又變得痛苦,節骨分明的五指張開,緊緊地捂住心口的地方,兀然吐了口鮮血。
他用手抹了抹唇邊存留的鮮血,緩慢看向重漪,表情冷冽。
“嗬,你倒是不用動手了,孤怕是——”
話未說完,突然頓住。
隻見重漪從地上爬起來,手中握著那匕首,繼而當著他的麵,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她應是害怕疼的,下手時手腕都在顫抖,甚至緊閉著眼睛,不敢看一眼。
鋒利的刀刃劃破肌膚,滾燙的鮮血湧出,她痛得眉頭皺在一起,連忙丟下匕首,捧著受傷的那隻手臂爬上床鋪。
杏眸焦急,“蕭霽安,你跑什麼的,不是說鮫人血能治百病嗎?”
她見蕭霽安神色怔愣,唇角帶血,目光緩緩下移,便見錦被之上有一篇赤紅的血跡。當即呆住了,雙眸瞪大,愣愣道:“你吐血了?”
她拿匕首是為了取血救他?
暴君的神態逐漸由愕然變成不可思議,殷紅的薄唇幾張,才緩緩吐出幾字:“你……為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