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朝崇武二十年,朱太傅府。

屋內不時地傳出一個女子“哼哼唧唧”的痛叫聲。一群仆人端著碗、抱著被褥忙裏忙外地奔走著。

即便如此,正房夫人薑氏還是嫌棄他們不夠快,用她那一開口連烏鴉都討厭的尖銳嗓音,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們給我加快速度!血不夠就再放!再多一點!”

隻見她雙手叉腰,怒目圓睜,絲毫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正緊緊盯著側躺在床上的朱清羽。

朱清羽嘴唇發白,雙額冒汗,意識已經不清不楚,連說一聲“疼”都沒有力氣。

有誰會相信堂堂的太傅府三小姐,身上穿著粗布衣裳,梳著仆人發髻,此刻竟像那案板上的魚肉,正任由一群郎中開刀放血。郎中會用她的血做藥引融入藥劑中,一起喂給那從小體弱多病、患有惡疾的嫡女朱芊月。

“夫人,不能再放了,再放恐怕要出人命了!”一個郎中見朱清羽的身體實在是不好,怕惹出麻煩,勸言薑氏道。

“母親……我疼……我疼……母親……”

薑氏聞聲回頭一望,相隔十幾米遠的對麵床榻上,正躺著她的心肝寶貝朱芊月,每喊一聲都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碎一分。

“夫人,小姐今夜似是過不了勁兒,需要速速飲下第二碗。”對麵郎中快步走來跪地道。

薑氏這一聽急火攻心,救女心切,更重要的是明日朱芊月還要進宮麵見陛下、太後和貴妃娘娘,這可是朱芊月這個預備太子妃第一次正式麵聖,絕不能耽誤了這家門要事。

遂絲毫不顧勸阻,怒聲道:“給我放!今晚救不了小姐,我讓你們全都陪葬!”

眼下,她已將朱清羽的命視如草芥,也完全不管下一次發病時作何打算。

嚇得放血郎中一使勁兒,狠狠地在朱清羽的手臂下又劃了個刀口。她的胳膊上早已劃痕滿滿,光是看都覺得怕極了。

雙口並流,第二碗血不一會兒就放滿了。

這樣的事,每隔三個月就要進行一次,若趕上朱芊月發病頻繁,朱清羽的日子更是難過。正直妙齡少女的年紀,平日大部分時候都在幹粗活,吃的跟喝的連丫鬟都不如,可以說是太傅府最底層的家奴了。

唯一能有機會吃上點好吃的東西,還得是趕上朱芊月發病她被迫放血的時候,堂堂太傅府三小姐,混成這樣,真是可笑。

朱清羽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恍惚中似是看到母親在向她伸出雙手,她也輕輕抬手,卻發現怎麼也握不到母親。

“娘……我疼……”

朱清羽口齒不清地呢喃著,追著母親的身影,卻發現母親離她越來越遠了。

十二年了,她的親生母親薑向菱多次入夢,卻從來都是小時候笑靨如花、教育她好好活著的模樣,若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兒在世上這般艱難,一定會後悔那一天硬要上街市,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留下朱清羽一個人孤苦伶仃。

朱清羽很多絕望的時候,也很想隨母親去了,可是三番五次未果,隻因她是朱芊月活命的藥引子,她死幾次,朱家就救幾次。

命運從來都沒有掌握在她的手裏,自己不能選擇生,死亦不得。

說來也是孽緣,十八年前,如今位及太傅的親生父親朱昌明當時還隻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學士,那時已有正妻薑氏嫡女薑冰琴,二人成婚三年,育有一子一女,也算人前顯貴,和和滿滿。

薑向菱是薑府小妾的女兒,薑老爺還算疼惜小妾這母女倆,故薑冰琴一直替自己的母親打抱不平,常常明著暗著使絆子,還多次辱罵小妾是狐媚子。

那一年新歲伊始,朱昌明帶著一家人回薑府拜年,他從前就垂涎薑向菱這個小姨子清秀的容貌,豐腴的身體,沒想到那一夜趁喝多了酒,竟然強上了薑向菱。

薑府無奈之下,兩個女兒共侍一夫,一年後,這“意外”的女娃娃便出生了。朱昌明也不是個好爹,占了便宜轉手就不管這母女倆了,隻在孩子出生的時候,用他那翰林院學士大腦,起了個自以為是的佳名。

輕如鴻毛,是為“羽”。

朱清羽這一生,對他們來說,當真是輕如鴻毛。

薑冰琴的舊恨未了又添新仇,便處處為難這母女倆。在朱清羽四歲的時候,薑冰琴直接把他們趕出了家門,還專挑了京城最混蛋的惡霸,賣過去當仆人。

兩年後因著朱芊月惡疾加劇,朱府上下到處尋找神醫醫治,後聽一江湖郎中說吃補同齡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姐妹的血,會有奇效。

親生兒子的血不忍心用,自然而然便想起了朱清羽這個野生庶女。外人都以為朱昌明良心發現把母女倆接回去享福了,誰知道接回去沒幾天,薑向菱就意外而亡,丟下朱清羽一人在家不是家的地方開始渾渾噩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