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錦在前麵急衝衝的走著,楚南星疾步跟著時還不忘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商陸慢悠悠的從院門走出來,他今天穿的是當初在杏枝裏新做的那身黑色的衣裳,肩上的雲紋用金線勾勒,腰上束著同色寬腰封,上掛著青色的布袋子,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抱著鬥篷,步子閑散全然不顧突起的狂風,宛如行走在合宜的春時,墨色長發隨著風淩亂的飄散著,配上他那俊逸淡然的麵龐,倒有一股說不出的韻味。楚南星回過頭,腦中隻剩下“好看!”二字。
進了屋織錦徑直往後院走,楚南星亦步亦趨的急忙跟著。
“小公子,我帶你見一人,”織錦在那一片麻棘草前停了下來。
聞言楚南星心中忽然一震,一股莫名激動緩緩從胸腔升入腦中。他在中州所識得人並不多,且相識得人他都知道在這何方何地,惟有一人,時隔多久,他竟有些想不起麵容來。他微微瞪大了雙眼,雙拳不知覺的攥緊,試探問道,“那人我認識嗎?”
織錦微仰頭看向楚南星,她眼中水波晃動,語氣激動的說道,“他想見你,他想見你,”她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嵌牆上,之前楚南星認為是壁畫的石門。
門後有一處長形窄院,一座灰瓦青磚的小屋突兀的出現在院子中央,屋瓦上鋪了白白的積雪,除此外院內什麼都沒有,灰暗的天色映照下整個院子顯得十分蕭瑟淒涼。
“進去吧,他在等你,”織錦輕推了楚南星一下,“他已經睡了很久了,你來了他便醒了,”她說話間眼眶便紅了,風一吹圓潤的淚珠蜿蜒從眼眶中掉落,她像是不自覺似的,仍催促著楚南星趕緊進去。
楚南星卻是愣住了,看著一滴一滴的淚珠從織錦眼眶滑落,驀地一股酸澀纏繞上咽喉,他笨拙的伸出手拭去織錦臉上的淚,“錦姨,不哭,”
織錦拂開楚南星的手,擺手催促道,“快進去,快進去,”
在這中州想見他,他也想見的隻有那人。
楚南星依言跨了進門裏,朝著那座小房子走去,他一邊走著一邊不放心回頭,織錦扶著門框佝僂著身子,頭垂的很低,肩膀劇烈顫抖著,她在無聲慟哭著。
那座孤零零的房屋已近在咫尺,他躊躇不敢再上前一步,他畏懼那扇朱紅色的木門。在更早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朱色木門出現在每一次模糊的記憶中。山林中乍然而起的吞天大火,有一人推開被烈火包圍的門,背著他穿梭在赤焰之中。
那人的麵貌記得不真切了,隻記得他灰白亂如草堆的頭發,老樹一樣幹瘦的手臂,還有額頭上層層疊疊的溝壑,那人總愛蹲在樹上,行事作風好像一隻矯健的猴子。但那人卻寫的一手好字,據他說這是跟他那個廚子爹寫菜單子練出來的。那人寫字有一個習慣,譬如一個“來”字,落下最後一撇時,那一撇會向上往內彎,像是一條卷曲的猴子尾巴。
他推開了那扇朱紅木門,房內隻餘一間屋子,雖小但十分整潔,一張青色的布將整張床圈圍在裏,床邊放著一張小桌子,上麵放著一盤黃澄澄的橘子,含苞的玉蘭安靜的在青色瓷瓶中睡著。窗子微微撐起,窗下放著碳火盆,裏麵碳火燃的透亮通紅,屋子裏暖烘烘的。
楚南星走到窗邊將支起的窗戶掩下,外麵稀稀疏疏下起雨了,靜默片刻後,忽然出聲道,“叔,我來了,”
話音剛落,原本安靜的室內響起沉悶的哼氣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宛如瀕臨窒息之時拚命掙求最後的一絲生息。
楚南星一個箭步躥上前掀開床幔,映入眼簾的卻讓他大為震驚。躺在床上的人瘦削的厲害,厚重的棉被平整鋪蓋在其上,雪白幹枯的發,臉頰凹陷似隻有一張皮,兩腮處橫生了灰白的長毛,青白的瞳孔努力睜著,脖頸上有一圈褐色的痂痕。許是感受到了楚南星的氣息,那人緩緩轉動僵硬的脖子茫然的將眼睛朝著楚南星的方向看過來,嘴巴上下張合,努力的想要擠出一句話來。